二狗洗完澡,死屍一般,四肢八叉,躺在林帶裏,草帽蓋臉,不是那胖肚兒一鼓一息的換氣,誰見了都以為是死人——他今天不快,弟兄大家的,有苦大家吃,有福大家享。二狗兒的這種思想,雖然樸素得如同奴隸部落一樣原始,但道理都是一樣。他在小院裏是個悶葫蘆,又沒脾氣,雷打在腳後麵不得快,大家隻知道他有力氣,能吃,能幹活。替人手腳,別人高興。可吃多了,別人就不一定還那樣。
三狗女人就說:“二狗肚子是個盆,計劃糧全給他吃了,分開過。”
其他多數人表示默然。
有時,媽媽看他當眾吃多了,飯桌下伸過腳去,踏踏他,等沒人,再給他個饃饃或餅。
其實二狗肚子大,也不是故意的,從小餓空了。包地前,吃大鍋飯,二狗十幾歲,爹餓死了,媽帶著他從徽州逃到新疆,那時新疆有的地方能吃飽,二狗那餓扁了的小肚兒,天天叫苞穀糊糊灌得圓圓的,人肚如橡皮,越撐越大,到了二十五歲,二狗能喝一大盆粥,吃三斤米飯。這駭人聽聞的食量,決不是他苦練世界冠軍,不吃這麼多,他餓得慌,一餓就不肯幹活。那些年,三狗兒沒娶女人,家裏沒有看他不順眼的,就盡他吃。
今年虛歲快四十三了,屬狗。家裏的事,他嘴裏不說,可心裏明亮著哩。他是娘帶來的,三狗兒是爹生的,輕重不一樣。今天他幹活,叫三狗兒兩口子上城逛街。
二狗兒越想越氣,越氣越沒勁——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