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提親,冬月十六,就張羅著娶媳婦。
婚期前一天,我堂叔又出了個壞點子。對我父親說:“老二去相親,換老大去娶親,這樣恐有不妥。姑娘還在徐家,要是親家有所反口,事情就難辦了。我看,還得讓老二再跑一腿,相親娶親一個人,方才妥當。等姑娘進了王家門,生米做成熟飯,也就不怕了。”
晚上下班回來,我父親對我說:“二子,明天不去館了(我父親一直說館,不說文化館)跟領導(他也不叫老師,還是叫先生)說一聲,明天你替你大哥去枸杞港。”
“又去枸杞港幹什麼?媳婦替他相好了,娶媳婦自己去嘛,又要我去?”我說。
我父親重重地說:“你再替他去把媳婦娶回來,就沒你事了。”
“這也太騙人了!裝相親女婿不算,還再裝娶親新郎?日後嫂子知道了,不恨死我呀?我不去!”
我父親馬上虎下臉,說:“不去?狗日的!不去就把東西拿回來,不去館裏學了!”去縣文化學習,不父親請親戚幫忙說成的,他要是不讓去,就真的去不成了,我跟文化館老師學畫畫學寫作,效果還不錯,那幾位老師也喜歡我,不去咋行?
出壞點子的我堂叔,一邊也幫我父親說:“二子,別強,你大哥要是有你這個頭,有你這點碼相,還用你替他去嗎?誰的終生大事誰願意讓別人頂替?相親娶親,是人生中最光彩的事,你以你大哥願意呀?安?你是你母親生的,他也是你母親生的,生不逢時,三年自然災害,這能怪他嗎?人家瞎子癱子娶媳婦,家裏沒人替親,還拿錢拿禮去請別人頂替,你們自家弟兄幫自家弟兄,還不是鼻涕往嘴裏淌的事嗎?拿三作四做什麼?再去替一次,嫂子娶回來,交給你大哥,沒你的事,你還照常上你的館去,不就完了嗎?日你媽媽的!大小夥了屌子不強頭倒強,強啥?你狗日的?”堂叔說完,還在我後臉勺摑了一巴掌。
我堂叔連說帶罵,半真半假的樣子,弄得我一點也不敢頂嘴。
喜日的頭天晚上,家裏來了許多親戚,我從來也沒見過的老姑奶、老舅奶,瘸瘸拐拐地都來了。她們都覺得我去替親是應該的,都來幫著我母親給我收拾,將我大哥裝新的衣服,統統給我穿上。我出娘肚也沒穿過這麼好的新衣裳,新褂新褲,腳上我母親做的新布鞋,弄得我一點兒也不自在。
因為剛剛建過新房,家裏也沒什麼家俱,堂屋裏的神櫃、方桌,是頭天借鄰居家的。
莊上習俗,娶親的花轎,新郎新娘,一人一頂。我父親沒錢,隻叫一頂花轎。頭天去女方家,新郎坐。娶了新娘回來,給新娘坐,新郎騎驢。
我很榮幸,自己那會娶老婆也沒這樣被人抬舉過,參加的集體婚禮。動身的那天早上,一家人前前後後圍著我轉,穿上新褂新褲還不算,按舊風俗,又借來一件灰色長袍讓我穿,戴上黑禮帽,黑眼鏡,把我打扮得跟過去鄉保長似的。而家裏所有人誰不也去管真正的新郎——我大哥,他還跟平時一樣,舊衣服,破帽子,腳上破鞋子。看熱鬧的姑娘嫂嫂們,都說我裝起新郎來好帥!跟戲裏的小生一樣好看!她們誇我,我大哥也不生氣,不聲不響地忙他的,就像今天結婚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裝新郎這麼帥,還有一個人最喜歡,那就是我小風嫂。按風俗,姑娘上轎時都要哭的——叫哭嫁。有人說,新娘為哭,生啞巴。可小鳳嫂臨上轎,一滴眼淚星兒也沒有,我從黑眼鏡裏對她看看,她臉上盡是幸福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