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2 / 3)

阿輝自然也去了。不過,他不想去,不是他對電腦不感興趣,他那“啊!朋友”人工智能裝置實際上也是一部多功能、有感官的電腦。但他的前夫人在場,使他膩味,王同誌和他離婚以後,甩掉了政治上的累贅,一路順風,巴結到當上什麼主任,展銷會的具體工作是她在主持。可不去又不行,灶王爺他敢冒犯嗎?這些年來,把他骨頭收拾得還不夠緊麼?

會場裏,看熱鬧的人多,看稀奇的人多,折服洋人五體投地的人多,巴結討好對洋人麵露諂相的人多。——好象文學界也有這種現象咧!——對展出的各式先進的,不甚先進的,和很不先進的電腦,真正當回事研究琢磨的人少。

說明書寫得天花亂墜,但阿輝在尖端展品前要端詳半小時之多,在一般展品前頂多站上五分鍾,而在那些隻有外商心裏明白的淘汰產品、過時貨前,連腳步也不停,一瞥而已。冷眼觀察的洋老板,當場心髒病發作,急忙送往醫院搶救。

大廳裏頓時亂了,萬一洋人有個三長兩短,這便如何是好?好些人指望他發邀請信出國訪問咧!王同誌扯了幾米古香緞,已經求老師傅給她縫製旗袍了。灶王爺本來愛板麵孔,老是一副多雲轉陰的氣色,此刻更黑森森地令人望而生畏。

“這個倒黴家夥,誰讓他來搗亂的?”其實,正是他局長發出的手令,不過,他已經忘了。

在場的人,不乏公道之士,到底不是那萬馬齊暗的年代了:“阿輝屁也沒放一個,外國人得心髒病,礙得著他嗎?”

“我最了解他了!”王同誌說:“他常常用沉默表示他對你的蔑視、反抗和壓根兒的否定。老實說,這和張牙舞爪的‘造反派’脾氣,是同一性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罷了!”

“說得太對了!”局長深得知音地瞅著這位女同誌,他不認識她,但一下子贏得了他的好感。幸虧從醫院傳來消息,洋老板的心絞痛緩解了,否則發明家還得償命咧I這樣,他被保衛人員攆出會場了事。

“你算是準確地分析了這個家夥!”

“你忘了,局長,我為了和他離婚,還去找過你。”王同誌提醒他。

“哦!哦!”他裝作想起來的樣子,其實,他早忘得幹幹淨淨。

結果,包括局長在內的幾位負責人,拍板成交,把展銷會的全部電腦,無論優劣,全部躉進,大方得價也不講。這樣,諸位市局領導都輪流得到出洋機會,皆大歡喜。

據說,外國老板離開S市前夕,向市裏外辦提出來,執意要求與阿輝見麵。但話到了王同誌嘴裏,傳到危樓就變味了。“隻許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專屬於他的緊箍咒,又在耳邊響起。

真可憐啊!危樓人無不為他捏把汗,倒運的灰鬼少不了挨一頓洋拳頭。誰讓他揭了人家的底咧!喬老爺讓朱大姐趕緊從床底下翻出來當年阿輝為他倆設計的防打背心,要他穿在衣服裏去見洋人,以防不測。

誰知洋老板一見到阿輝,先豎大拇指,連呼“OK”,熱烈擁抱,口口聲聲叫他教授,敬重得很。作為會見的紀念,老板送給他一台具有嗅覺功能的微型電腦。

“好極了,我正需要呢!”

“能為先生效勞,不勝榮幸之至,但不知教授用在什麼地方?”

“我打算在‘啊!朋友’人工智能裝置上,裝上這種設備,以便識別冤大頭和見了你們外國人兩腿就篩糠的膿包蛋。”

外國老板是何等精明的生意人,馬上表示願意聘請阿輝到他們電腦公司任職,研製並大量生產“啊!朋友”。

阿輝謝絕了。沒想到老板倒是中國文學的愛好者,他說:“那麼,你必然是受到張賢亮先生小說《靈與肉》的影響了,是要講愛國主義羅!”

“其實,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啊!朋友’隻能適應我們S市的水土。你們那兒有老局長麼?你們那兒有王同誌麼?你們那兒有‘運動辦’麼?”

外國老板隻好懊喪地送他回來。這其中固然有許多演義的地方,但汽車一直開到J巷深處的危樓門前,著實讓生活在這鴿籠裏的居民揚眉吐氣。灰鬼不灰,雞窩裏照樣飛得出鳳凰。

要不是門口站著哼哈二將擋駕,洋人本來是專程拜訪發明家的。但左邊站著的局長,右邊站著的王同誌,為了聯絡感情,硬把洋人象綁票似的,塞進汽車,拉到局長家裏,欣賞S市最最珍貴的硬木家具去了。

王同誌在未與阿輝離婚以前,也曾在危樓住過的,但此刻,不但把前夫視作路人,對眾鄰居也裝出不認識的樣子,等汽車開遠,大家不禁搖頭。

危樓的婆娘們,那尖刻的眼睛簡直毒出水來。“等著瞧吧,王同誌又該二次作新娘子啦!”

有人問:“她要嫁給誰?”

“看不出來麼!灶王爺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灶王奶奶麼!”

要不是後來調整領導班子,老局長隨著市委杜書記一塊退居二線,王同誌沒準會考慮這個問題。她也不能永遠不嫁人,不過要看嫁什麼樣的人合適罷了。

所有離了婚的男女,其實都存在著不宣而戰的競爭,看誰先組成新的家庭,也就意味著某種精神上的勝利,離開對方未必不是不能找到幸福的。王同誌所以遲疑猶豫,所以不急於行事,她估計到被稱為灰鬼的前夫,必定一輩子打光棍,不會有女人嫁給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