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夜,賈述生的宿舍,屋裏不保溫,涼颼颼的。
窗外,飄起了漫天的雪花。
門開了,滿臉疲憊的馬春霞出現在門口。
馮二妮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喜地說:“春霞姐,你咋回來了?!”
看到屋子裏這麼多人,馬春霞先是一愣,隨著露出了笑容:“哎喲,我要是知道你們都在這兒,我就不費這個牛勁了!快,快幫我接一下,我都快累死了!”
馬春霞帶回的東西也真不少,一個大包袱,兩個麵袋,還有滿滿的一背包。
賈述生搶先去拿包袱,埋怨地說:“這麼老遠,自己從場部背回來的?”
馬春霞喘著粗氣說:“可不是,就放一天假,明天我就得往回走,這不是借你的光嗎?要不是學校派車到你們這兒拉麥種,我想回都回不來。”
馮二妮說:“咋的,春霞姐,你們學校也知道咱光榮農場小麥打得多?”
馬春霞瞧著賈述生說:“聽跟車來的教務長說,學校準備把魏曉蘭創造的‘幹打壘’編進鄉土教材裏,當做北大荒精神的典型呢。”
“呸,不要臉!”王俊俊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說,“那是她創造的?她會創造啥?她就知道拿別人的胭粉往自己臉上搽!”
李開夫瞧著王俊俊,又來了痞勁:“我說俊俊同誌,她搽不搽粉,關你啥事,是不是你看她和方春那小子眉來眼去的,心裏不舒服啊?”
王俊俊臉變得比紅布還紅,狠狠地瞪了李開夫一眼說:“你這張嘴,什麼時候也吐不出象牙來!”
馮二妮把手中的麵口袋往地上一倒,說:“都是啥好東西,這麼沉,跟磚頭子似的!哎呀媽呀,都是書啊!春霞姐,你剛進大學門,就要把書店都搬回來了!”
李開夫蹲在地上,翻弄著書說:“都是關於水稻方麵的。老書記,開發水田的事,你還不死心哪?”
馬春霞對馮二妮說:“二妮,席媽媽還好吧。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回農場。我這回回來,還要到你們那兒去借宿呢。”
2
燈光下,馮二妮家一派繁忙的景象。
秦小琪、馬文娟、劉樹華幾個人坐在炕上,一針一線地專心繡著枕套,席媽媽和馮二妮把縫紉機抬到電燈底下,讓燈光直射在縫紉機上。席媽媽剛在縫紉機前就座,黃瑛跳下炕,把繡好的枕套舉到席媽媽眼前,說:“席媽媽,你看我繡的怎樣,像不像那麼回事?”
席媽媽捧著枕套瞧了瞧,讚不絕口地說:“像,像,比商店買來的一點都不差!這小瑛子啊,就是手巧,啥玩意兒一點就透,將來過日子一定差不了。”
秦小琪用牙咬斷線,揶揄地說:“要不然,大吵吵一天樂得屁顛屁顛的,像得了塊寶似的,頂在頭上怕嚇著,含在嘴裏怕化了,就差沒天天抱著了。你說,是不是?”
大家哄笑起來。
馮二妮說:“可不是唄!周德富對小瑛子比李開夫對秀蘭看得還緊,一會兒看不著,就急得跟啥似的,扯著大嗓門兒到處亂喊:小瑛子,小瑛子!生怕她跟別人跑了。”
黃瑛回嘴道:“那也比不上席皮哥呀!你躺在炕上那會兒,他都恨不得長在我們宿舍裏,一會兒送個鴨蛋,一會兒端碗麵條,害得我和俊俊姐都不敢脫衣服,讓虱子咬得直聳肩,那個鬧心,真不知道他啥時候就會闖進來……”
說著,說著,黃瑛發現屋子裏的氣氛不對,扭臉一看,縫紉機前的席媽媽已經是老淚縱橫了,馮二妮也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黃瑛嚇壞了,把枕套一扔,拉著席媽媽的手說:“你老別難過,我……我可不是故意的。”
席媽媽拍了拍黃瑛的手說:“孩子,都過去這麼多天了,我還有啥想不開的,我是替二妮難過呀!多好的孩子,咋這個命呢……”
馮二妮擦了把眼淚,趕緊把話攔過去:“媽,你咋又犯糊塗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這輩子就是這麼回事了,生是席家的人,死也是席家的鬼,誰也別再跟我提嫁人的事。”
席媽媽望著二妮,像下決心似的說:“二妮啊,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席皮他能找你這個對象,是我家祖上積了大德呀!可咋能讓我這麼一個土快埋到脖梗的糟老婆子拖累你一輩子啊……”
馮二妮“撲通”往地上一跪,含著眼淚說:“媽,你啥話也別說了,我嫁人,現在就嫁人,就跟小瑛子她們一塊兒嫁人……”
3
李開夫的新居洋溢著新婚的氣氛。
窗子上貼著大大的“囍”字,“囍”字四角對應著非常有藝術感的窗花。
門框、窗框上掛著隻有在東北才有的“掛錢”。外門上的吉慶對聯新穎而別致,上聯是:青年媳婦中年郎,幸福多虧黨幫忙。下聯為:晝夜不停幹革命,生個孩子叫大荒。橫批是:夫唱婦隨。
屋裏麵,白樺原木裝飾的半截土炕跟城裏的雙人床一樣,白樺原木做成的桌子,白樺原木釘成的椅子,白樺原木貼起來的牆圍子,使整個房間洋溢著荒野的味道。
送走周德富、張愛寶等人,李開夫坐在桌邊,手把胡琴,搖頭晃腦,自拉自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賈秀蘭貼完對聯,把凳子和糨糊盆端了進來,說:“行了,唱一會兒就行了。別人都來過咱家了,咱也到別人家走走去,借鑒借鑒。”
李開夫說:“有啥好借鑒的?張愛寶不是說了嗎,咱們家在全場是蠍子,獨一份。”
賈秀蘭笑了:“看把你燒包的!我是說,咱們到二妮那兒去看看,聽小瑛子說,她也要跟咱們一起結婚。”
李開夫愣了:“什麼?”
4
高大喜的新居也閃現著歡欣的色彩。
薑苗苗把新房布置得樸素大方。迎麵牆上,毛主席的畫像下麵,是用高大喜的軍功章拚成的兩個心形圖案。兩邊的對聯是:陽光普照人人暖,革命家庭日日春。焦糊鬆木樁被請上了三屜桌,上麵用紅綢子紮了一捆麥穗、一捆豆秸。
周德富、張愛寶、石大慶、秦小琪、黃瑛、劉樹華等幾個人踩著雪,咯吱咯吱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先跺腳。
薑苗苗笑著拉周德富:“進來吧,進來吧,不用那麼講究,外邊挺冷的,快進屋來暖和暖和。”
周德富一進屋就開始嚷嚷:“你看人家薑場長,多有水平,這新房布置的,就跟畫報上的一樣,一看就是革命家庭!到底是不一樣,兩顆心都是用軍功章拚在一塊的,這裏有含義呀!”
張愛寶說:“得了吧,你就是想到了,你拿得出來嗎?咱們幾個的加一塊兒,也沒高場長的一半多呀。”
薑苗苗拉著黃瑛的手說:“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看把你累的,小臉瘦了一圈兒。”
黃瑛說:“可不是咋的,比上班都累!幹就幹唄,他還瞎折騰。你說,一共才倆人,犯得著做六床被嗎?他媽把全家的布票都郵來了,說這叫六六大順,行,聽他媽的。這剛忙乎完,他媽又來信了,說不能用緞子被麵,緞子緞子,斷了兒子。你說這是哪兒的說法呀,不聽能行嗎!這就又折騰,整得我昨天一夜眼皮都沒眨一下,現在還想打哈欠呢。”
秦小琪說:“是有這說法嗎?那我可得趕快回去改,我那幾床被,可都是用軟緞子的麵。”
薑苗苗說:“算了吧,這習俗,一個地方一個樣。在我們湖南,早年間還興搶親呢,現在早就沒這事了。”
張愛寶說:“薑場長說得對,在我們老家,有錢人結婚才使得起緞子被麵呢。”
黃璜說:“薑場長,這兩天你沒上班,馮二妮也要參加婚禮的事兒,高場長對你說了吧?”
薑苗苗點了點頭。
5
光榮農場六分場大食堂門口,幾個炊事員正在剝麅子皮、收拾野雞、野鴨。
6
辦公樓門口搭起了彩門。
兩根豎起的橫杆上掛上會額:北大荒飛雪結婚典禮。
吳新華乘坐的吉普車剛剛停穩,魏曉蘭便搶上一步,拉開了門。
滿麵春風的吳新華跨下車,握著魏曉蘭的手,哈哈大笑著說:“大冷的天,讓你們久等了。我說過,天大的事情我都會推掉的,今天這杯喜酒要是不喝,這個年我都過不好。怎麼樣,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魏曉蘭說:“您一天來幾次電話過問,還有準備不好的道理?現在是萬事俱備,就等你這主婚人了。”
吳新華把高大喜和薑苗苗拉到一塊,充滿喜悅由衷地說:“祝賀你們倆,恭喜你們倆,你們可真是各得其所呀!大喜,你討了這麼好的媳婦,別樂得不知道姓啥了。苗苗同誌,這個二杆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找我來。”
高大喜一個勁兒嘿嘿傻笑,薑苗苗瞟了他一眼,對吳新華說:“他哪有時間欺負我?工作還不夠他幹的呢!農場給三天假做準備,他連一個小時都沒待上,也不知道一天他都忙些啥!”
握手握到方春的時候,吳新華說:“老方,你的事怎麼樣了,有點眉目沒有?”
方春苦笑著說:“有,有。”
吳新華望了望已經豎起的會額,說:“好啊,飛雪婚禮,有點意思。來,我介紹一下,這是縣裏專管我們光榮農場的民政助理小馬同誌,他今天就在現場辦公。連家門都不用出,就能辦登記手續了。”
魏曉蘭上前握著馬助理的手說:“歡迎,歡迎,還是領導考慮得周到啊!吳局長,咱們到屋裏坐吧,我還有個重要的事要向你彙報呢!”
7
小辦公樓會議室。
魏曉蘭將吳新華讓到正中位坐下,又親自倒了一杯水,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口說道:“吳局長,集體婚禮的事,就沒啥好彙報的了。但有一樁怪事,就是您不來我也要專程去向您請示。”
吳新華放下杯子,一揚眉毛,欲說又止。
魏曉蘭扭頭看了看高大喜說:“這件事,高場長也知道,賈述生還在搞名堂呢!”
吳新華皺著眉頭說:“賈述生?不是說他在八家子挺規矩嘛!王繼善到場部去說,全隊幹活兒頂數他賣力氣,別人休息他都不休息,安排他淘廁所,他利用休息時間幹。”
魏曉蘭哼了一聲說:“那些都是表麵現象,假裝積極,一有興風作浪的機會,他就出歪點子,攪亂人心。農場要舉辦集體婚禮,他鼓動馮二妮和席皮的照片舉行婚禮,這不是胡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