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反常態的月末(1 / 3)

其實周堯說的任務於我而言說難不難,但說簡單也不簡單。

因為他說了“無時無刻”這個詞,這就說明他也不確定他那位傳說中的奶奶什麼時候會來,所以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在同事的白眼中度過的。

然而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周家奶奶,這讓我一度很灰心。就好比我去麵試某部戲的主角,過程中我演得淋漓盡致,備受好評,但最後我得知前麵的都不是總導演,他們哭了笑了並沒什麼用。

我什麼心情?

於是為了表達內心的糾結,我在某天下班後,拎著五斤小龍蝦和一打啤酒去找了覃月末。

想來我都覺著自己挺渾蛋的,以前沒錢沒固定工作的時候,每天都纏著她蹭吃蹭喝,甚至連我現在住的房子都是她借給我的。現在我有了工作,忙了起來,居然大半個月都忘了聯係她……

這也就是覃月末比較大方,換了是我,鐵定要拿著菜刀上門砍了這種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玩意兒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當我拿著她給的備用鑰匙打開門時,原本應該整潔幹淨的偌大的客廳,此刻堆滿了酒瓶,紅酒、洋酒、白酒、啤酒……簡直是應有盡有!

不過讓我最意外的是,一向愛幹淨到有潔癖的覃月末,此刻竟癱坐在一堆酒瓶中間,且身上隻隨便套了一條吊帶睡裙,原本飄逸的長發也變得油膩膩的。不是我誇張,她那頭油取下來,估計都能炒盤菜了。

我實在猜不出來這段時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在我的印象裏,她從小就像個身披戰甲、刀槍不入的女戰士,任何打擊和挫折在她眼中都是屁大的事。就連她高二那年跟學校的一個學長表白被拒後,也隻麵無表情地說了聲“哦”,然後就把對方推進了人工湖裏。

如此強悍的姑娘,我真的從未想過她也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

我形容不出來自己當下的心情,有不可置信、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在一地的酒瓶裏艱難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問:“月末,你怎麼了?”

她眼神茫然地抬起頭,看到我後似乎很驚喜,臉上也帶著平常少有的幼稚神態。

“彎彎!你來啦?快點,陪我喝酒,咱們不醉不歸!”她拿了一瓶酒塞到我手裏,接著自己又順手拿了一瓶想繼續喝。我見狀,連忙攔下:“別再喝了,你已經喝了很多了!”“你拿來!”她坐起身子來搶我手裏的酒,過程中因為我的躲閃而失去重心而撲到了地板上,待我再扶起她時,她的眼眶紅了。

我以為她是摔得太疼才哭的,趕緊道歉:“月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沒有傷到哪兒?用不用我送你去醫院?”哪想她聽了我的話卻越哭越厲害,頭輕靠在我的懷裏,泣不成聲:“彎……彎彎,沒了,什麼……什麼都……沒了……”我不知該從何安慰起,隻能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脊背,輕聲道:“不會的,你相信我,睡一下,明天什麼都會過去的……”她在我的安撫下漸漸睡去,我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回床上,又在床邊守了她一夜。

天剛亮時,我見她還未醒,便想著先出去收拾收拾屋子,再做些清淡的飯菜給她吃,畢竟一夜酩酊大醉,她早上醒過來肯定會難受至極。後來覃月末醒來時,已是早上八點。那時我已將粥和小菜都盛好擺上了餐桌,正想著去上班,她恰巧出來了。

她還是昨天那副蓬頭垢麵的形象,但目光和表情已經完全變回來了。她平靜地看著我,久久沒有出聲。

我也不急,舉止如常地穿戴衣物,末了走到門口時,還像平時那樣朝她揮揮手:“我先去上班了!飯菜我已經幫你做好放在桌上了,你一會兒記得吃點。”

轉身的一刹那,我聽見她在我背後輕聲說了句:“謝謝。”我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這小妮子!

我原以為覃月末可能會自己平複幾天後再來找我,哪想我當天晚上下班回家,便在我家樓下看見了她的身影。

她當時正坐在她那輛紅色小跑車的車蓋上看落日,身穿超性感的露臍裝和小短褲,黑發柔順地披在後背上。昏黃的光線照在她身上,安靜又美好。

見我走近,覃月末頭也沒回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上來坐。”我驚訝地睜大雙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試探地問:“你真的是覃月末嗎?”

換了平時,我就算自己想坐上去,她肯定都要一腳踢我下來,嘴裏還會念叨說:“你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嗎?這麼大的體積居然還敢坐到我的車蓋上,就不怕把它壓出坑嗎?”

可今天她居然主動邀請我上去!反常,簡直太反常了!聽了我的話,她一臉不耐煩地回過頭:“少廢話,快點上來。”

我也沒再廢話,吭哧吭哧地爬上去坐穩,平複了一會兒呼吸後主動開口:“說吧,你到底發生啥事了?”她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從身側拿出一個袋子扔到我懷裏:“給你買的。”

裏麵裝著的是一款我很久以前就看中的Tiffany的手鏈,不過因為價格太貴,所以我一直沒舍得下手。此刻它就安靜地躺在盒子裏,那種不太真實的驚喜感讓我一度有些情緒失控。

我猛地抱住覃月末,邊拍她的後背邊說:“親愛的!謝謝你!”

也不知是我太用力還是她這身子骨太不結實了,待我放開她後,她整個人就像是到鬼門關走了一圈似的。她劇烈地咳了兩聲後,恨恨地看著我:“秦彎彎,你謀殺啊!”

說話時她還伸手拍了拍胸口,手臂晃蕩間,我竟然看見她戴了跟送我的一模一樣的手鏈。

這就更奇怪了,按她以前的性格,她一定會說這種“閨密款”的東西太幼稚,今兒……是怎麼了?

似乎是察覺出了我的滿心疑問,她揚了揚手,一臉自然地說:“和你戴一樣的東西才是對你的感謝,那條手鏈不過是附加贈品。”我暗暗“嘖嘖”兩聲,這高傲的語氣啊,你正常點說話會死嗎?“秦彎彎,你知道嗎?其實我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在我擺弄手鏈時,覃月末突然開口,“你看到的和我現在擁有的,其實都是假的。 ”我不以為意地咂咂嘴:“假的?你說你那迪奧、奧迪、香奈兒都是假的?你的無上限透支信用卡是假的?你的白富美身份是假的?”這根本就是開玩笑嘛!一個人如果假裝富有,可能扮一天、兩天,但從我認識她開始到現在,她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奢侈昂貴的,就連她家的馬桶都是裝了按摩器的!她現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誰信啊?

覃月末沒理會我的陰陽怪氣,她微微低下頭,嘴角莫名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沒跟你說過吧,我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真命天女,而是被大戶人家領養來的孤兒。”

遠處有小學生結伴回家的身影,她們嘰嘰喳喳地從覃月末身旁路過,臉上皆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擦肩而過時與她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其實換了平常,我肯定會大吼大叫,問她說的是真是假,但此刻看著她的臉,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悲傷和無力,讓我連最後一點疑慮都沒有了。

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隻能牢牢握緊她的手。

隔了很久,她忽然歎了口氣,再次開口:“那時我還很小,被覃家領回去之後以為從此人生就改變了。我發奮刻苦地學習,努力保持身材,嚴格地管理皮膚和儀態,就是想讓他們知道我有多努力在適應這個身份。終於,我成功了,我催眠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心裏想的念的,甚至表現出來的,都是‘我是貨真價實的覃家大小姐’。我將覃家的人全當成自己的家人,就算他們對我再怎麼冷淡,不管不問,我也還是愛他們。可到頭來,原來一切都隻是一場騙局!”

她說到這裏,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我以為隻要我一直努力,就一直會是這個覃家大小姐。可現在他們居然告訴我,我隻是個替身!真正的正牌要回來了!我要給她讓位了!”

我眼瞧著她的動作和神態越來越失控,趕緊按住她,安撫道:“你先冷靜,冷靜。無論怎樣,咱們都得先想辦法不是?你氣得生病了,人家可能還樂享其成呢。所以你千萬別激動,先平複一下,然後跟我好好說說事情的前因後果。”

後來她和我講了整件事,原來她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獨自跟著父親在一個大戶人家打工,中途父親因為犯錯被判了死刑。而當時恰巧那戶人家的孫女被綁架、被撕票了,於是那家人為了找些精神寄托,就領養了剛剛失去父親的月末。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對我說的話,他們說我以後就是覃家小姐了,有數不完的漂亮衣服和鞋子,上學放學都有用人接送。最重要的是,從此以後,再沒人敢輕視我、忽略我。那時我覺得自己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樣,原本陰暗的世界瞬間放晴。我以為我的人生翻開了新篇章,但實際……”

她冷哼一聲,眼底的自嘲越來越濃:“那個所謂的被撕票的大小姐根本就沒有死,一切都隻是個騙局。從小到大對我都很冷淡的奶奶,因為怕她的孫女再次受到傷害,所以才找了替身!替她孫女承受那些可怕的事!但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我能平靜地活到現在,甚至這些年連一個小偷都未曾遇到過。”

她後麵的這番話倒是讓我有些大跌眼鏡,要說大戶人家收養個孩子之類的,倒也不稀奇,就算這種事發生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我也能試著接受。但……替身?這是不是太扯了點?

在我驚訝間,覃月末又開口了:“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何她從來沒帶我見過外人,卻又不阻止我說出自己是覃家小姐的身份了。她可能是想,不能親口在世人麵前承認我的存在,因為要給那位正牌小姐留條退路。但如果我自己說的話,人家的遐想可能就多了……到時候再解釋一下,說我是幹孫女或是表孫女、堂孫女啊……這樣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