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元2年,公元675年。
湖北省黃梅縣雙峰山東山寺,盡千餘位僧眾端坐在寺院中央。
豔陽高照。
此時東山寺的主持是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法師,世稱五祖。
佛教共有八大宗(一說十三宗),禪宗是佛教八大宗中最著名的一個宗派,由達摩祖師在中國南北朝第四個朝代時期所創立。
禪宗發展到唐朝,由第五代祖師弘忍主持。略表一句,我們比較熟悉的唐玄奘法師屬於佛教法相宗又稱慈恩宗,與本文無關,暫且不提。
這一天,五祖弘忍法師因年邁,欲為禪宗選擇下一位繼承人。
雖日照炎烈,然眾僧皆沉寂,靜候五祖弘忍表態。
五祖弘忍淡然端坐蓮花寶座,慈眉低垂,善目半閉,雙手合十。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實則目中餘光早已詳細地端詳僧眾多遍。
在弘忍的心目當中,真正有能力擔任後備人選的是兩個人。
神秀,汴州尉氏人(今屬河南)。
神秀是弘忍法師得力弟子,為人中規中矩,德高望重。
神秀在出家之前,當過道士,精通儒道大義,飽學老莊玄學,加之盡得五祖真傳,可謂禪機深厚。五祖弘忍禪師曾歎道:“東山之法,盡在秀矣。”
慧能,河北燕山人(今屬河北涿州)後隨父流放到嶺南新州(今屬廣東新興縣)。
雖然入寺僅一年的時間,但是慧能對世間萬物本質的理解非常人可比,給五祖弘忍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時至今日,神秀已經從一名打柴汲水的雜役慢慢變成了東山寺的首座,地位僅次於方丈。同時,神秀自己的弟子也多達百餘人,聲望極高。然而慧能仍然不過是一名火頭僧,負責廚房雜役。
首座為四大班首之一,職位可以代理住持全寺僧眾,可見其權高位重。
(注釋:四大班首的職位分別是首座、西堂、後堂和堂主。)
此時,神秀稽首而坐,眼觀鼻,鼻觀心,沉著冷靜。周邊弟子雖有竊竊私語目光遊離者,但每每目光觸及神秀時,均豎然起敬,不敢直視。
慧能則在一個角落安然打坐,神情自然。即便是一眼望去,在人叢中也絕不會對慧能多加留意。慧能雖然年輕,禪機之深,定力之足,均非常人所能比及。
和尚至清是慧能的師兄,打坐在慧能的身邊,此時忍不住小聲道:“慧能師弟,依你看,誰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接班人呢?”
慧能沉吟良久,似乎身在遠處,進入忘我境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慧能沒有回答。
至清依然深情款款地、微笑地看著慧能,絲毫不著急答案,心中思索:
“慧能啊慧能,如果你回答‘不可說,不可說’則說明你以機鋒常語搪塞心中不安;如果你回答‘也可是你,也可是我’則說明你有心爭奪下一任繼承人,如果你回答‘可能是神秀’則說明你心口不一。哈哈,無論如何,這個問題都不好回答。師祖他老人家的紫金缽也不知道會傳給誰,如果用那個缽去要飯,感覺都不一樣……”
至清越想越開心,笑眯眯地望著慧能,忽然發現,慧能竟然坐著睡著了。
至清又可氣又好笑,推了推慧能,輕聲道:“師弟醒來。”
慧能神色不動,閉著雙眼,淡淡地回答:“師兄醒來。”
至清一驚,心中暗討:“究竟是世人在做夢,還是本來就生活在夢中?我輩見喜則笑、見憂則愁,豈不知人生如夢,得失之間本無差別,隻是太在意而產生了心理落差。莫非慧能獨醒?或者慧能此意在提示我,師祖他老人家內心早有人選,我輩無需牽念?但是師祖的要飯紫金缽可是個寶貝啊,無論誰也不應該舍得拿去用作要飯的……不對不對,我的思維跳躍性越來越大了,怎麼又跑題?難道慧能看透了?天氣這樣熱,為什麼慧能幾乎沒有動過?他真能做到心靜自然涼?如果穿上師祖的木棉袈裟,豈不是更熱?木棉袈裟是要留給繼承人的,我能穿上麼……”
蓮花寶座之上,弘忍法師端坐良久,此時仍然無法下定決心,對於弘忍而言,神秀外剛內柔,器宇不凡,盡得自己的真傳。
(史料記載,禪師身長八尺,龐眉秀耳,威德巍巍,王霸之器也。)
但是五祖弘忍心知,如若較量悟性,則慧能實有過人之處。一念及此,弘忍心中不禁想起了數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
時光追溯到一年前的某一日,院內二僧在打禪機。
打禪機又叫打機鋒,就好比是現代人的抬杠。由於古代時科技不發達,所以各個哲學派別都有“研究事物本質”的習慣和責任。
出家人喜歡悟一悟“事物背後的道理”,謂之“禪機”,悟禪機的過程就叫做“悟道”。
儒家謂其名曰“格物”。
無論是禪機,悟道還是格物,說的通俗一點,就是用辯證思維來解釋當時無法解釋的某些事物常態。
閑話少敘,書歸正文。
數年前的某日,時值正秋,落葉飛舞,滿山秋色,天氣漸涼。一隻旗幟高高地掛在主殿的琉璃瓦上,遠遠望去,旗幡“撲啦啦”展動,一高一矮兩個和尚見景生情,開始博弈禪機。
這時慧能剛剛入寺不久,每日負責掃地雜役。
落葉掃了又落,落了又掃,為何不等葉全部落完後一起掃豈不快哉?
慧能正在認真地從事入寺後的唯一一項有價值評定,並決定自己關鍵績效指標的活動,聽見兩位師兄的談話,便行動漸漸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