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 節一(1 / 2)

“江城歌吹風liu,雨過平山,月滿西樓。幾許華年,三生醉夢,六月涼秋。按錦瑟佳人勸酒,卷朱簾齊按涼州。客去還留,雲樹蕭蕭,河漢悠悠。” 這支小令的作者盧摯為元朝人,詩文曲均名盛一時。作此令之際他正寓居揚州,於是描繪朋友宴請時的笙歌樂舞景象,以及賓朋好友的良宵夜辰。

那次議事的第六天,也就是五天前,恰遇大年三十,賈似道召集本城所有頭麵人物,在危機四伏中設宴歡慶新春。我沒回瓜州,應他之命赴宴。

便如盧摯說的,“按錦瑟佳人勸酒,卷朱簾齊按涼州”,筵上弦歌齊樂,佳人頻頻勸酒,珠簾翻卷,又一隊歌女身著幔衫輕紗出場,按拍起舞唱“涼州”。將軍們和揚州的達官貴人同聚一堂,在這一夜都忘了紛爭,忘了已迫近了的元軍。便在奢華*裏盡情享受,酒酣時高叫著拖過一名舞女猥樂。我不是道德上人,卻無法像他們一樣,在戰鬥之餘拚命的借助酒色來取得片刻安寧,於是托辭離去。

依舊時習俗,正月裏是不去籌劃來年生計的,所謂“貓冬”。可是稍後的大年初二,我在揚州街頭看見稀奇景象:所有連接鄉村與城市的道徑上,無論板車、騾馬、獨輪架,或是京杭大運河的小舢、客船、漁舟,都擠滿了背扛肩挑、衣裳不整的男女老幼。幾萬人像潮水一樣湧出揚州,各個城門熱鬧如集市一般,

“我還算走得遲的了。建康投降、北兵壓境,都打到瓜州了,誰知道揚州什麼時候破城?”一個抱著哭泣嬰兒的憔悴年青人這樣告訴我。

國重義被執回揚州,薑才解職,聽李庭芝調,而可憐的趙潛,正在大獄裏等待丞相大人的死刑判決。胡應炎在瓜州與敵人已經正麵三次交鋒,但規模甚小,看來元軍處於試探進攻階段。而我,在這個淩晨剛爬起床,等待賈似道召見——昨日接黃萬石通知:徐將軍暫緩去瓜州,丞相有要事相商。

昏昏沉沉的腦子不斷浮出幾個貶義詞:黨同伐異、羅織罪名、屈從權貴、賣友求榮。也許我在險惡鬥爭中充當了不好的角色,國重義絲毫不能引起我的同情,甚至我樂意接受賈似道的安排,嗯,很希望自己能幫他接管軍隊,成為他的代理人。

有時會解釋這是一種自我保護,這是一種生存藝術——在特定環境中,這是合乎邏輯的接受,合乎我北洋起兵的要旨,雖然它看起來像是對賈似道荒謬的合唱。嗯,還有,我回到南宋,適應陌生世界並漸漸被同化後,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趿上布鞋,披上小衣,打著嗬欠踱至窗前,將紙窗推開。在迎麵撲來的冷風裏,一片耀眼的白色立即撲入眼簾。

不知什麼時侯下起了江南少見的大雪。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降下,白茫茫一遍片至天塹無涯。近在咫尺的瘦西湖看不到綠波蕩漾,湖畔綠蔭也被大雪蓋住,天地間萬物頓失顏色,隻剩下幹淨的白茫茫一片。

幹淨?我緊抱雙臂抵擋突然襲來的冷風,暗自失笑:賈似道一舉拔掉對他最無禮的國重義、薑才等人,同時扔垃圾一樣丟棄膽小誤事的趙潛,以顯示他的大公無私。不是麼,自己的親信處罰最重,還能有誰敢指責他?

在陳宜中人攛掇下,朝庭追究大敗責任,軍心渙散,賈似道威嚴盡失。他打蛇打七寸,幹脆一把揭穿所有人的傷疤——大敗是將軍們的傷疤——讓他們麵臨朝庭嚴懲不貸的要脅,而後雷霆般連懲諸人,用我奪去大部兵權,以此威懾各軍各營。

這還是推卸責任的妙著,並且能提醒同城卻從不參與會議的李庭芝,“別以為我是沒牙的老虎,塵埃還未落定呢”。甚至我知道另有奧妙——選用我這樣的新丁,誰也不會懷疑他背後會有勾勒。

親信的性命,尋找替罪羊,對我的利用,哼哼,幹淨?

伸出手去接那雪花,指甲大小的雪瓣落在掌中,傾刻便化成水滴。呼吸著清冷的空氣,滿目盡是霜雪繞堤沙,便在窗前大聲吟唱:“瀟瀟霜雪灑湖天,一番清洗。霜風漸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歇了歇,餘興未盡,又大聲吼道:“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幹處,正恁凝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