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玉湊過與我攀談,嘴裏說不完的傾慕之言,淡淡答著,心裏卻猜蘇墨為何看不慣柳眉兒。女孩子到將軍府不過一天時間,以前更沒和他謀過麵,真不知哪點惹到他了。
傳來兩下敲門聲,剛才那名小二笑逐顏開鑽進來,哈著腰鞠躬,又往後一抬手,身後閃出一群人,手端各色菜肴,一個緊接一個魚貫而入。
一隻大鼎先端上桌,底下燃燒紅炭,大鼎受熱,腹裏響起一串“咕咕”聲音,白蒙蒙霧氣上冒,立即將鮮香濃烈的氳氤之氣溢滿整個雅樓。
人影來往,裝肉醬的“豆”,放素羹的“甗”,盛鮮湯的“盂”,烹黍米的“簋”,煮魚肉的“鑊”,盛飯食的“皿”,紅的白的黃的,各色菜肴放在各式器具裏,一道道擺上來,轉瞬工夫,諾大桌麵已琳琅滿目。
袁黃生在對麵笑著為我唱譜:“這是野駝蹄、這是鹿唇、這是駝乳麋,那邊三道菜是豹胎、鯉尾、酥酪蟬。”
我聽得呆了,無論前世今生,飯桌子上哪見過這等陣仗。鯉尾還罷了,什麼豹胎、野駝蹄、鹿唇、駝乳麋,在前世哪吃得成,保護還來不及呢。而酥酪蟬更加聽也沒聽說過。
與柳眉兒唱著反調的蘇墨聽袁黃生唱菜,如我一般也聽得呆了,間或還響起咽口水的聲音,惹得旁邊柳眉兒輕笑出聲。
王寶玉待袁黃生說話告一段落,指著大鼎一側的銅質架子,迫不及待地對我說道:“這是天鵝炙。”
見我懵懂樣兒,明白我沒吃過那些東西,便掩嘴一笑,緊接著解釋:“用邊兒上放的匕,把壚中天鵝肉取出,置於俎上燒烤,烤好了就用刀割著吃。膾炙嘛,自個兒動手烤天鵝肉吃,便叫天鵝炙。”
柳眉兒咯咯笑著,接下他的話:“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典故,便從膾炙裏來。公子,這東西聽著煩瑣,其實也簡單,不過取了鮮肉用火炙,象奴婢小時候烤肉串兒罷了。”
什麼膾什麼炙的我不在乎,隻這天鵝肉讓我目瞪口呆,那麼美麗的鳥兒能吃麼?瞪著銅架子一塊塊鮮紅的肉,嘴裏竟泛出口水。
聽到柳眉兒的笑聲,看過去,她輕笑著對我點點頭,左眼還有趣地眨了眨。
立即醒悟------她在提醒我別失態。便一笑,從各種遐想裏轉回,在心裏讚道:不愧皇宮出來的人,被皇太後調教得知書達理,且玲瓏剔透,一個聰穎人兒。
袁黃生似乎發現了我的窘迫,接了柳眉兒的話頭往下說:“這便是天下八珍。所謂八珍,則龍肝、鳳髓、野駝蹄、鹿唇、駝乳麋、天鵝炙、紫玉漿、玄玉漿也。大將軍,在下吩咐廚子置辦,還以為他們弄不出來,哪知一樣樣擺上桌麵,一個也不少。”
眼裏跳動著得意,在金碧輝煌的雅樓中顯出金黃色的傲氣,覷來一眼,他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些微嘲弄,“大將軍尚未見識過?嗬嗬,在下倒常常在家裏吃著。”
蘇墨端起柳眉兒倒的茶嘬一口,嘿嘿笑道:“奇怪麼?我家公子奪城掠地無數,一趟趟征戰過後,見了無數稀奇古怪物事,便那北洋,外番土著常駐者千餘,俱將萬千裏之遙的特產奉上。嘿嘿,別說八珍,想要吃的話,就八十珍也吃過了。”
袁黃生被反駁,臉兒迅速冷下去,似乎要生氣,哪知突然間抿嘴一笑,拍自己嘴巴,認錯道:“瞧我這張嘴。嗬嗬,將軍當然厲害,在下犯錯,大夥兒隻當妄人說了妄語。”
這個無禮的人好歹是父親貴賓,王寶玉岔開話題打著圓場:“我和袁公子今日得天之眷,有幸遇著大將軍,必將心意盡情奉上。大將軍,蘇公子,這位小姐,便開動吧,別讓桌上東西冷著了。”
袁黃生摸摸鼻頭,端了酒杯扶桌站立,再雙手敬上,笑著說道:“大將軍,在下剛才言語失措,若有冒犯,請原諒則個。”
也笑一笑,我接了他一杯,說道:“徐某倒欣賞袁相公落落大方,有甚說甚,說錯了,立即道歉。嗬嗬,是個磊落的性情中人。”
趁說話工夫,袁黃生挾一筷子熊掌,布進我碟子裏,回道:“在下在家裏呆得久了,漫無心機,很不懂事,在將軍麵前當真貽笑大方。”
慢慢寒暄,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暢談開來,再沒了初時別扭景象。瓊漿玉液似的醉仙樓自釀酒水一杯杯灌進肚子,吃著難得一見的稀世佳肴,到微熏時候,我對王寶玉、袁黃生說道:“別再叫我大將軍,你我年歲相仿,又都是爽快人,便叫表字吧,喚我子清即可。”
王寶玉扭捏著不敢叫,袁黃生果然磊落豪爽,大笑兩聲,從此後便左一個子清,右一個子清的喚,到後來,象了兄弟般的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