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武帶著大將軍的親筆信趁夜出發,這一組斥候隊有三個人,頭兒包圭臨走時細細叮囑:“千萬小心,若讓韃子逮住了,寧可送命也不能使信件落入敵手。”
領頭的王小武便重重點頭:“是。如遇險,立即撕碎了吃進肚子裏。”
另兩人笑著說:“頭兒,你派出五組人送這封信,每一組都這麼吩咐麼?嗬嗬,總不成那麼巧,五組人都被韃子逮住吧。”
包圭平素和兄弟們相處很融洽,經常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現在卻黑臉嗬斥:“什麼時候還開玩笑,給我正經些,此信非同小可,要不我也不會同時派五組人送同一封信了。記住,信件必須請張大都督親收,還得見他的印鑒。”
王小武三人見他說得鄭重,也不笑了,沉聲喝道:“得令,見印交信。”
眼前的斥候都是跟了自己兩年的老兄弟,兩個年頭七百多天不間斷的征戰,把他們鍛煉得渾身是膽,在敵我交錯的戰場中行走,又心細如發。包圭歎了口氣,伸手拍拍消瘦黝黑的王小武,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唉,苦著大夥兒了。剛成立斥候隊還有五百人,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僅剩六十個人了。”
他挨個拍著三人的肩頭,聲音越發低沉:“你,你,你,都是那時候留下的老人。這封信尤其重要,如今又得派你們執行任務,也隻有派你們去,我才能相信不出差錯。唉,偏偏四周都是敵人,信送到了,五組人不知道還有-----唉。”
頭兒的話沒有說完,他在擔心還有幾組人能回來麼?
王小武胸膛裏湧出一股難受,斥候隊最初的五百人都是包圭親自帶出來的,一個個便如自家兄弟親密無間,所以包圭才會在他們麵前流露他的憂慮。
他說得沒錯,這批老人才是他真正相信的人,這五組送信的斥候全是老兄弟。
成立斥候隊之際大軍還在揚州,他親自從各軍廂裏挑出機靈跳脫的五百名年青人。大夥兒年紀都差不多,那時候成天在營裏打打鬧鬧,熱鬧得不得了。可如今呢,兩年之後死的死,殘的殘,還有遭韃子活捉後剝了人皮點天燈的。也有受不了成天穿梭於敵群之間的那種壓力,主動退出的。現在,老兄弟隻剩下六十個人。
側目看看身邊的戰友,他們裸露的皮膚上全是傷疤,一條條一塊塊,結成了黑色的斑。王小武便一笑,自己全身上下的傷痕同樣數不勝數。建康之戰時,奉大將軍命,傳令給攻城受阻的胡應炎,橫穿十萬大軍混戰的戰場,背上中了支不知從哪裏射來的箭,臂膀被韃子砍傷,頭發也遭火引燃,就這樣渾身是傷的把命令傳達給了胡應炎。還好,命算大的,那場戰鬥中,斥候隊死了八十三人,自己還活下來了。
包圭重重歎息著,又看著領頭的王小武,竟發現這人嘴角掛起一絲淺笑,眼睛裏卻泛出晶瑩剔透的水光。那是淚光嗎,他想起什麼了?
不問他,包圭轉過身子往回走,垂下頭舉起手,背對著他們,邊走邊揮手,說道:“走吧走吧,這趟任務完成了,我便給你們一個月的休整。”
一個月的休整,兩年以來,給他們放過假嗎?好象除非隊員們傷殘了,或者死了,或者逃跑了,沒有人放過假吧。即使大軍全部休息,斥候隊也沒停止過刺控軍情。
身後響起連串“的噠”聲,撕破夜幕,越去越遠。包圭搖了搖頭,收回揮別的手時,順勢擦去眼角的淚痕。
斥候們每一次出任務,他都要送別,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別離也許就是生離死別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是痛苦的,可再怎麼痛苦,包圭也無法說服自己不送他們。日夜與他們相處,這群在生活和戰鬥中結下真摯友誼的兄弟即將遠去,不送能行嗎?
不行啊。包圭歎息著告訴自己。
拖著步子邁入大營,在黑得如漆的夜色裏,仍可看見大將軍的帥旗在空中飄蕩,金黃的“徐”字飛揚,帶出一道金色的光,如劍光一般,劃破黑洞洞的夜幕。
他突然一怔,立刻明白王小武的眼睛裏為什麼泛起淚珠:王小武曉得自己從事拎著腦袋幹活的職業,可他必須冒這種風險,因為即便他死了,但他的死亡象基石一樣,奠定了大將軍的勝利。
勝利,為了勝利,必須有人犧牲。
四月一日,為了大宋天下,大宋的中路軍犧牲兩萬六千人。
六萬中路軍從臨安出征,如今損失四成有餘,但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以兩萬六千人的代價,中路軍殲敵四萬七千,粉碎了伯顏設於臨安前線的陣勢,並采取遊擊戰術,把敵人陣線扯得支離破碎,伯顏坐鎮湖州,再無法組織針對皇城有力的進攻。
太皇太後提裙跨過一道門檻,臉上保持笑容,在心裏誇著徐子清:不錯,秀王和張世傑毫無進展的時候,惟有他的中路軍打出了局麵。看來,陳宜中雖然和他有矛盾,但調他擔綱中路軍統帥的提議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