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更深,健康全城燈火闌珊,八條大街人影寂寥,偶爾響起兩聲犬吠,或聞幼兒的啼哭。
站在承明門下遠眺,盡管夜色蒼茫,城外的世界卻血一樣的紅。通天火光遮月蔽雲,漫延去了天際,爆炸與號角尖銳而密集,從天地間任何一個角落鑽出來,鋪天蓋地,一舉撕碎健康城內的靜寂。
城外是個空前巨大的戰場。健康至太平,方圓百餘裏地,六十萬人殊死搏鬥,每一寸地土都有鮮血激濺,每一片天空布滿飛翔的箭矢和炮彈。
在戰役發動前的一刻,忽必烈調派的援軍到達太平,伯顏攻南大軍猛增至三十五萬。而我,毫不顧忌新來的變化,悍然發動十萬人馬,將兵車器械全部進至前線。不但健康人馬空城而出,我連邀李庭芝,張世傑,使大宋在江南的三路大軍傾巢出動。
二十五萬宋軍與三十五萬元軍,六十萬人擠在長江兩岸,區區百餘裏地沒留下一點空檔。車架如山,兵馬如潮,每一寸土地擠滿士兵,隨便一個轉身回頭,麵對的都是敵人迅猛的鋼刀。
六十萬人戰鬥,悍然而慘烈。
站在承明門下,遠遠望去,密集如雨的彈矢清晰可見,以至於讓我產生錯覺,竟覺得天空由箭矢和彈丸組成。
咬緊牙,我說道:“進攻……”
麵前幾位軍廂指揮使麵色鐵青,雙眼赤紅,露出一股要拚命的凶狠。
我的手又在發抖,連眼瞼都止不住的顫動起來:“沒有停歇,永遠進攻。殺不完韃子,不必回來見我。”
已歸我指揮的正三品將軍孫虎臣,還有胡應炎,牛富,薑才,騰文俊,五個人的麵目在通天火光下顯得有些猙獰,咬緊牙,從嗓子裏迸出幾個字:“是,進攻,殺不完韃子,不回來見您。”
再沒有多餘的話,五員軍隊的統兵大將扭身躍上馬背,抖韁揚鞭,縱馬奔出城去。五道鮮紅的大氅被疾風帶起,飄揚旋轉,就象五柄染血的利劍,刹那間刺進黑夜,消失在夜幕的盡頭。
朱溪從門後轉過來,遠眺那鋪天蓋地的黑,沉默半晌,方才喃喃說道:“畢其功於一役……”
話語輕柔,起了一串顫音。我扭頭去看,這個清秀的明教護教使者臉色青白,雙瞳一片血色。
“緊張麼?”
掉頭往城門裏走,我捉住自己發抖的手,努力使語調平淡:“此一戰保天下三十年平安。緊張麼?”
其實我知道,不但朱溪緊張,天下人都在緊張。臨安君臣上下,健康的徐家軍、揚州的李庭芝、水路的張世傑,甚至遠在淮南的夏貴,四川的張矽,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每一個人的心髒都繃緊得要斷了。
因為,對麵太平的韃子援兵齊至,到發動戰役的那一刻,伯顏手頭有兵三十五萬。而我方,天下義軍來援,也不過二十五萬之多,比韃子少了整整十萬。尤為重要的是,擁有一等台國候,驃騎大將軍,樞密院副相,江北諸路節度使,等等諸多頭銜的,聞名遐邇的徐子清大人,決意以硬碰硬,強攻太平。
固執的大將軍聽不進任何意見,連張世傑和李庭芝也勸阻不了他,甚至大將軍威脅張、李二位大都督,說是他們不配合這次進攻,健康的十萬人也要單獨發動攻擊。可是,誰都知道健康軍隊的失敗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他一敗,江南門戶大開,整個江南戰局至此無法收拾。
大將軍成功威逼張、李配合他的行動,接連下達命令:牛富領軍先行,強攻太平右翼之良田崮,那裏由阿術帳下將軍楚程之鎮守。胡應炎督率各路義軍,主攻北麵,那裏是伯顏防守的重點。薑才渡江而去,直打太平對岸的黃梁。騰文俊沿岸而走,掩護即將發起進攻的水路之張世傑,同時接應自揚州而下的李庭芝。而孫虎臣,這位朝庭的老將軍,執行總預備隊的任務,率兩萬軍押後。
大宋二十五萬人便這樣分七路齊攻太平,但齊頭並進的幾路大軍不足以使朱溪臉色青白,更不能讓天下人無比緊張。
正如所有人的看法,我從來都是進攻,我的攻勢從來沒有正經套路。我的整個計劃中,七路大軍,共二十萬人發起的攻勢,全部都是佯攻,隻為執行一個目的:掩護中軍。
那是整個計劃的核心------小將軍蕭吟,提督中軍五萬人,從敵人防守最嚴實的正中位置進行突破,單刀突進,直撲太平。
朱溪緊張得語音顫抖,我雙牙緊磕,便因為那位小將軍執行的任務。嗯,現在很多人開始叫他“玉將軍”,一個麵紅齒白,眉清目秀的青年將軍。
德佑三年十一月初八,大宋的軍隊發起了最猛烈的攻擊。健康至太平全線激戰,敵我六十萬人殊死戰鬥,悍然決絕,就象鋼拈對鐵錘,以硬碰硬,誰也不會後退一步,雙方發誓要殺得對方血流成河,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