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根金柱撐起雄壯巍峨的議事殿,上萬支紅燭照亮巨大得近乎於荒唐的殿堂,每一塊金磚發出耀眼的金光。
金碧輝煌的殿堂現在改作宴會廳,坐滿了應徐子清之邀而來的學界名仕、本地達人,有即將履新的新縣官,有健康府的文官和將軍,有來自臨安的張霖、王百萬一批富商。
他們受邀來給丞相大人作陪。
一百麵朱紅檀木桌,子桌正中擺放怒放的花朵,花朵之下坐八百位客人。人們敞懷暢飲,清澈的美酒淋濕了雙手,精巧的山珍海味擺滿盤子,仍堵不住他們的歡笑。
殿堂角落散布一排又一排的樂師,上百名樂師揚起驕傲的頭顱,千隻手指從琴弦上拂過,靈巧得象是跳著舞。議事殿正中央,五十位歌伎和舞女伴隨樂聲,飛舞綾紗,大腿的雪白簡直要刺傷人的眼睛。她們躍上半空,曼妙地劈開雙腿,以至於醉熏熏的客人發現其間令人暈眩的秘密。
還有乖巧的侍女環殿而站,蝴蝶似的穿梭,為客人們布菜、上酒。
侍女,打開殿門。
殿門大開,大開的殿門將殿堂和外麵劃分成兩個世界。門裏是金光四射的明亮----金色的殿堂,金色的歌伎,金色的侍女,金色的客人。
門外是靜諡的黑暗,悄然無聲。
朱溪站在黑暗裏,悄然無聲。
他在為徐子清悲傷,不,不止他一個人。
他看到王勇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眼眸被酒精衝紅,醉意盎然的眼睛流露出一片悲傷。
他看到汪立信坐在歡樂的新科進士中間,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看遠處的徐子清,眼神蒼白清寒,如同死去兔子的狐狸。
他看到張炎,坐在父親張霖身邊,秀若女子的杏眼已經紅了眼圈。
他看到騰文俊,嘴角全是酒,衣襟全是酒,黑麵白底的官靴全是酒,舉起一罐酒,不住口地喝著酒。
他還看到,徐子清周旋於臨安來的京官身邊,高聲的笑,仿佛快樂得不得了。
徐子清是不世出的奇才,是戰功卓著的名將,是開府建牙的節度使,是打回一個平安的勳爵。
現在,今晚,他象個被朝庭拔掉牙齒的老虎,向官秩相等,功勳連他腳指頭都趕不上的陳宜中,屈下膝強顏歡笑。
看,徐子清站起身,伏於陳宜中背後,說著什麼親密的話。前伸的頭顱露出白皙的頸項,毫無掩護,似乎在說:我臣服,來吧,砍下它。
朱溪躲入更深的黑暗裏,忽然鼻翼發酸,“嘀噠”,一滴淚掉在金磚上。
王勇一口咬住酒杯,快要將瓷杯咬碎----我的大將軍啊,那還是無敵的你嗎?
汪立信、張炎、騰文俊,但凡注視徐子清的人,掩住了眼。
朝庭換了管理健康府全體官員的判官,更換五十三個縣的縣吏,釜底抽薪,象個絕頂的高手,隻一招,立取命門,讓人別說還手,連呼吸的機會都不留。
金色的燭光飄浮,送來黑暗靜悄悄的氣息。
陳宜中心情大快,應人之邀痛快地又喝下一口酒,目光遊走,隔著三張桌子的地方,坐幾個女子。
其中一個容貌甜美,說著話,小小的嘴唇極快地開翕,還伴以手舞足蹈的動作,看上去,就象一個不知事的小奶娘。
陳宜中眉頭跳動,認出了她。
那女子此時隔三張桌子也望過來,對他甜甜的一笑,左眼俏皮地眨動,仿佛是在叫陳宜中幫她保守一個秘密。
陳宜中便迅速移開目光。
一殿的歡笑,一殿的熱鬧,這一幕的發生與結束快若電光火石,仍沒瞞過文天祥的眼睛。
文天祥此番再來健康,有著另一個欽命的任務,那個任務就是他懷裏一枚金牌令箭。但此任務卻得在陳宜中之後執行,因此他密切注視著丞相大人的舉動。
那少女是誰?
趁著金堂堂的火燭,文天祥悄悄地看過去,有些眼熟,在什麼地方見她。在哪裏呢,文天祥使勁兒想了想,好象是大內,好象是親王府,或者是某個公爵府。到底在哪裏見她?文天祥的印象很模糊。
盡管文天祥有些惱怒差勁的記憶,但他還是非常高興。
看看此時的歡樂景象,丞相與將軍,平民與貴族,商賈與官吏,各界名仕歡聚一堂,其樂融融,便知道子清治下的健康有著何等的繁榮。
大家都知道戰爭結束不過半年,就能取得這樣的成績,讚歎吧,卓爾不群的徐子清。
徐子清是好朋友,文天祥於是非常高興。
對朝庭忠,對人民仁,對朋友義,對父母孝,對子女愛,這是文天祥畢生追求的人生信條,他認為,忠、孝、仁、義、愛,五者皆全者才是完人。他想成為完人,所以他為朋友的成績感到由衷高興。
尤其讓文天祥高興的是,朝庭派來那麼多的官,接收他打下來的縣城,他沒有反對,磕個頭,幹脆利落地說:“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