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唐詩人”你在何方(1 / 1)

生於1937年4月,1961年7月畢業於華東政法學院,曆任鬆江二中教師、鬆江縣教育局副局長、鬆江縣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鬆江縣委統戰部部長兼縣政協副主席。中國寓言協會會員。

1967年1月,大學畢業後順風順水工作了兩個年頭的我,突然掉進了逆流漩渦之中。批鬥、遊街、監督勞動,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從校門口一直貼到房門口。就在這倒黴透頂的時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姓唐,是我高中時的知己摯友。

說“知己摯友”毫不為過。高中階段我是金華二中的團委副書記兼班級的團支部書記。唐是迫切要求入團的積極分子。為他的入團我費盡心機,多次據理力爭,但還是以失敗告終,其理由在於他是惡霸地主的兒子。說他是惡霸地主的兒子還真有些冤。因為他的親生父親參加金小支隊(屬新四軍),是中共黨員,在一次戰鬥中壯烈犧牲。他的母親於1944年被村上一個地主所霸占,他屬於“拖油瓶”。1951年其地主養父被鎮壓。他的生父是烈士,養父是惡霸,是紅苗子,還是黑小子?在那極左路線左右的年代中,他硬是被列入後者!

我所以屢屢為他鳴不平,是因為他在各方麵實在太優秀了。我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主動幫助素不相識的新同學搬行李,理床鋪。然後,幾乎天天搶先為同宿舍的學友泡開水,打掃衛生,一堅持就是整整三年。他學習成績文理各科名列前茅,語文特別是作文更是年級的佼佼者。《水滸傳》《三國演義》的故事裝滿他的腦袋,唐詩更常掛在他嘴邊。有的同學不信,搞突然襲擊報首唐詩名考考他,如《春曉》《春望》《春夜喜雨》《春江花月夜》……他均能不假思索搖頭晃腦用諸暨普通話背誦如流,一字不差,令同學們欽佩不已,連語文老師也自歎不如。於是同學們送他一個雅號——“唐詩人”。

誰知,1957年高考,“唐詩人”居然名落孫山。第二年大躍進高校擴招,“唐詩人”才被青海農學院錄取。為此,我致信鼓勵他當一位像唐代大詩人王之渙、高適、王昌齡那樣的邊塞詩人。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雖然當時我處境尷尬,但畢竟是朋友闊別十年後的第一次相逢,所以我們還是十分高興。那天午餐時我們邊吃邊聊很是投緣。可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問我被抄家了沒有,我說抄了。他著急地問抄去什麼,我說一些備課筆記還有為數不多的文藝小說、散文集之類。

他立馬起身說:“看來我在劫難逃,我必須趕快走。真恨不能變成一隻老鷹迅捷飛回青海,把我的詩稿葬身青海湖底。”

說罷,他拎起行李就往外衝,我又勸又拉都無法阻止他歸心似箭的步伐。

無奈,我向造反派請假送他上了火車。汽笛悲鳴,車輪緩緩啟動的時候,我心沉重了起來。多年前李白《送友人》悲慘的一幕此時在我們身上重演,“……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匆匆重逢,匆匆離別,令人多麼傷感、多麼牽掛、多麼期盼。整整一個季度過去了,不見他報平安的書信。我再也無法忍耐了,給他寫信,不斷地寫,連年累月地寫,卻始終石沉大海。後來,我通過母校以及同學打聽他的下落,也一無所獲。

我的知己,我的好友,鬆江一別四十四年過去了。人們說歲月會淡化一個人的記憶,但它無法磨滅一個人的思念。“唐詩人”,你在何方?難道你沉迷在詩的王國裏,成天與邊塞詩人們飲酒作詩,樂在其中,而把老同學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