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野渡:鄉野的美麗(1 / 1)

家鄉地處江南,江河成網,山水相依,風景如畫。

年少時,因經濟發展緩慢,鄉村還無力造橋鋪路。由於江河阻隔,村民想要到河對岸去走親訪友,或是耕作田地,一般都要靠渡船作為交通工具。於是,眾多的渡口就應運而生了。說是渡口,其實就是野渡。兩岸根本就沒有什麼設施,既無碼頭,更不用說為渡客遮陽擋雨的涼棚簡屋了。唯有河灘上豐茂的水草、搖曳的蘆葦和兩岸淒淒芳草。一人、一舟、一篙、一櫓而已。船工常年在雨裏淋日裏曬,臉膛就漸漸成了古銅色了,但常年汲取了江水之靈氣,身板子往往很是結實。

最值得記憶的是廣富林渡口。那是家鄉三條大江的彙合處,形成了一個大漾。那裏經年水流湍急,漩渦叢生,在尚未離開過家鄉三尺黑土地的我看來,那裏確乎是個“河水泱泱,江天寥廓”的所在。說來也巧,我大姐就嫁在那大漾對岸的一個村莊裏。姐夫是位鄉村教師,肚子裏有無窮無盡、稀奇古怪的故事,還會變魔術。而我偏偏是個故事迷、魔術迷,故而也就三天兩頭往姐姐家顛兒。要去那裏,就必須得經廣富林渡口。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大江、扁舟、一小孩、一船工,船工熟練地駕著扁舟,小孩貪婪地看著大江,當然這貪婪的目光裏,還流露著一絲恐懼,生怕大江於瞬間吞沒了小舟。有時候恰逢由陳坊橋或天馬山開往鬆江的小火輪經過那大漾渡口,使本來就很湍急的江流波濤起伏,那一葉扁舟也像酒喝多了的醉漢,左右搖晃,前後顛簸,於是我極擔心那小舟兒就此翻身,小命兒葬身魚腹。每逢這時,船工臉上的笑紋不見了,古銅色大盤臉顯得很是認真和嚴肅,專心致誌地駕駛著他的小舟。當然,那小火輪也蠻通人性的,開到大漾裏就會小心翼翼的,盡量不在那裏興風作浪,以免小舟受驚。經常坐渡船,我和那老船工早就廝混得熟了。有時候要過渡,那小舟恰恰在彼岸,而我過渡心切,就雙手彎成喇叭狀,大喊一聲“大伯伯哎——”假如在風平浪靜時分,就會隱隱聽得見船工喉嚨口咕嚕一聲響,就悠悠地從河岸上站起,跳上小船,用竹篙在河岸上輕輕一點,那小船就乖乖地離開河岸,慢慢地朝漾心駛來。待我上船時,他會說“坐好,別動”,每次都是這四個字。我當然也理解那四言的分量,於是隻得乖乖地坐穩在船艙裏,不敢動彈。船到彼岸,老船工總是先上岸,拉緊拴在船頭上的繩索,將小船固定好,這才讓我上岸,一手還不忘牽我一下。

記得有一次過渡,恰逢大雨,江麵迷蒙,春潮陡漲,我來到渡口,隻見小舟橫在渡口,不見船工蹤影。那時我還沒讀過韋應物的《滁州西澗》,還吟不來“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這類很風雅的詩句,至今想來,這詩句好像就是為彼時的廣富林渡口寫的。我在風雨裏四處尋找船工,終於在廣富林的一家茶館裏把他“揪出”,完成了一次雨中競渡。

那年月,家鄉還有許多渡口。有的渡口本來就不寬,又不通航,為了節省勞動力,鄉人就在那河麵上放隻小木船,兩頭各用繩索拴著,過渡時,隻需拉起繩索,將小舟拉向此岸,然後走向船的那一頭,再拉起那頭的繩索,將船拉到彼岸,就完成了一次競渡。

後來,許多渡口都架起了水泥拱橋,野渡也漸漸退出了水上交通舞台,如今已難覓它們的蹤影了。但在許多受過野渡恩惠的中老年人心裏,它們的功勞是抹煞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