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這一頭野豬(1 / 1)

買一本雜誌,看小說。先看一篇新銳的,不夠勁兒。再看一篇早年新銳的,頭條,流暢熱鬧,也不夠勁兒。

再看《如風》。買這本雜誌就為著看它。開胃酒品過了,不夠勁兒。咱們來正餐吧。

局設得好,聰明。在深山裏設養狗場,馴狗為的是打野豬。請城裏人來打,官員、資本大亨玩好了就好辦事。就像早年人家寫釣魚,請城裏人來釣魚。邏輯上講得通,假設情境合理。豈止合理,簡直就是奇妙。

狗寫得精彩。結實,精悍,無贅肉,跑起來四腿快速刨動,咆哮如風。養狗人老四寫得也精彩。瘸腿,殘耳,跑起來卻高高低低奇快。他的叫聲筆直飛去,像一根魔棍,追上獵狗馬上變成鞭子,朝它們無情抽打,又變成帶鐵扣的皮環,把獵狗的脖子套緊。獵狗不敢掙紮,趕緊轉身,低垂著腦袋,一條追著一條,從森林裏奔出,循著老四的呼喊猛跑,圍著老四和陳剛蹦蹦跳跳地叫喚。

老四是陳剛請來的。陳剛是個小警察,他是局長派來的。小警察不敢不來,但又撇不下縣城裏的戀人小丁。他怕小丁變心。他人在山裏,心在縣城,有空就往縣城跑,找他的小丁。

此前讀過張慶國的長篇,寫掘金人的,雖然還沒寫到《如風》的份兒上,但那鮮活是如出一轍的。

他寫起來真是不肯罷休啊,無話則長無話則長啊。“打野豬就是這樣,連滾帶爬,翻著跟頭跑”,夠鮮活吧,還不夠。“要跑得比狗快,比風快。”這就精彩了,還不夠。“朝坡下跑時,要坐下用屁股去滑,那樣更快。”這還不夠。“陳剛滾下山坡,朝野豬開槍,槍管竟然爆裂。槍管為什麼爆裂,因為朝坡下滑行時,槍管劃到地上,被泥土堵塞了。”不寫到驚險他不收手。

無非是權力來打野豬。無非是資本來打野豬。小警察是被動的,他隻是這一奇特生物鏈中的末端。省廳王處長來玩過,小警察要陪著,這是陪權力玩,有驚無險。省財政廳的小楊來玩過,副縣長陪同,這是權力陪財神爺。小警察就要玩兒命,他挨了局長的罵,還好也是有驚無險。戀人小丁帶著縣人事局趙局長來玩,這次是有驚有痛。趙局長說你坐過來!原本坐在小警察身邊的小丁乖乖地坐過去,任由趙局長彎腰為她係好褲腳。小警察痛也無奈,這是聰明的小丁給他的暗示。

老四身邊那個女人是閑筆嗎?看似是實則不是。這個村裏女人是給老四投懷送抱的,她是戳穿小警察心境的刀子。老四有了養狗場有了工資,連女人都高看他一眼。小警察則因為這養狗場丟掉了戀人。

剽悍的警察內心也有愛,張慶國把這愛寫得至熱至柔:“窗簾換成了淺緊色,邊角垂滿嬌柔的流蘇……狗和猴子的脖子上,各圍了一條小絲巾,絲巾的邊角也有肉色蕾絲。掛在廚房裏的圍裙同樣鑲了蕾絲邊。隨處可見的蕾絲很容易讓陳剛想起小丁的胸罩,她的胸罩邊也鑲了這些輕柔花樣。胸罩解開,整座縣城的眼睛就合上了。”最後一句真是神來之筆,無深愛寫不出來,這是作家向小警察的愛情行禮致意。

每次回城都有愛情,但每次都不一樣。小丁的愛,她的猶豫不決,她的背叛,全都是通過行動自然展現,發展,突變,果敢地深入下去。沒有一句是作者的講解,沒有一句小資式的議論。就像那些獵狗,鮮活,剽悍,無贅肉,如風般向前跑,一直向前跑,直抵生活的內核,撞上去!

縣長陪著大老板來玩,這次是權力陪同資本。局長說好好幹,這是最後一次,那家夥要投資,在這裏開鐵礦,狗場就可以撤了。小警察已經心如死灰。老四卻慌了,沒了狗場也就斷了他的生路。這次卻是有驚有險。那頭叫“汽油桶”的大野豬用獠牙豁開三條獵狗的肚子,又向人衝來。幸虧小警察和老四手快槍快,局長卻突發心髒病而死。小警察就這樣提著槍,護送局長去縣城醫院。車進縣城,他看到小丁挽著趙局長,在黃昏的河邊散步。告別局長他走出醫院,提著槍向趙局長家裏走去。吳科長拚死奪下他手裏的槍,兩個人喘息著坐在黑暗的山坡上,看上去就像野豬。

小說結束了,我的心久久放不下。我想的是,這頭野豬會不會爆發,在什麼時候?

想起田耳的《一個人張燈結彩》。同樣是寫警察,同樣打動人心卻各有況味。那個田耳是新星乍現,橫空出世,張慶國則是苦苦經營,經營多年。

誰說50後寫不動了,來看好小說吧。慶國,為了《如風》浮一白,浮一大白!

§§第十六章 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