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魏醜驢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2 / 3)

那男子又取了一把紅箸,用索子扣了兩頭,就如梯子一樣。

那婦人拿一麵小鑼,當當的敲了數下,不知口裏念些甚麼,將那把紅箸望空一拋,直豎著半空中。那孩子一層層爬上去,將到頂,立住腳,兩手左支右舞。婦人道:"你可上天去取梅花來,奉各位大老爺討賞。"那孩子爬到盡頭,手中撚訣,向空畫符。婦人在下敲著鑼,唱了一會,隻見那孩子在上作折花之狀。少頃,見空中三枝梅花應手而落,卻是一紅二白。那孩子一層層走下,到半中間,一路筋鬥從箸子空中鑽翻而下。婦人拾起梅花來,上堂叩頭,獻上三位大人麵前,遂取金杯奉酒。

三公大喜。李公問道:"今日迎春,南方才得有梅花,北方尚早,你卻從何處得來?"婦人隻掩口而笑,不敢答應。徐公是個風月中人,即將自己手中酒遞與婦人,婦人不敢吃。朱公道:"大人賞你的,領了不妨。"婦人才吃了,叩頭謝賞,複斟酒奉過徐公。朱公問道:"你是那裏人?姓甚麼?"婦人跪下稟道:小婦姓侯,丈夫姓魏,肅寧縣人。"朱公道:"你還有甚麼戲法?"婦人道:"還有刀山、吞火、走馬燈戲。"朱公道:"別的戲不能罷,且看戲。你們奉酒,晚間做幾出燈戲來看。"傳巡捕官上來道:"各色社火俱著退去,各賞新曆錢鈔,惟留昆腔戲子一班,四名妓女承應,並留侯氏晚間做燈戲。"巡捕答應去了。

原來明朝官吏,隻有迎春這日可以攜妓飲酒,故得到公堂行酒。翻席後,方呈單點戲,徐公點了本《浣紗》。開場,範蠡上來,果是人物齊整,聲音響亮。一句已畢,西施上來,那扮旦的生得十分標致,但見:豐姿秀麗,骨骼清奇。豔如秋水湛芙蓉,麗若海棠籠曉日。

歌喉婉轉,季延年浪占漢宮春;舞態妖嬈,陳子高枉作梁家後。

碎玉般兩行皓齒,梅花似一段幽香。果然秀色可為餐,誰道龍陽不傾國。

那小旦人材秀雅,音韻悠揚,腔真板正,深得魏良輔的傳授。正是響遏行雲,聲穿金石。做法又入情淳化,及到捧心一出,卻愁處見態,病處見姿,無不描寫曲盡。階下無不暗暗喝采欣羨。那侯一娘見了這小官,神魂都飛去了,不覺骨軟筋酥,若站立不住,眼不轉珠的看,恨不得頓成連理。

一本戲完,點上燈時,住了鑼鼓,三公起身淨手,談了一會,複上席來。侯一娘上前稟道:"回大人,可好做燈戲哩?"朱公道:"做罷。"一娘下來,那男子取過一張桌子,對著席前,放上一個白紙棚子,點起兩枝畫燭。婦人取過一個小蔑箱子,拿出些紙人來,都是紙骨子剪成的人物,糊上各樣顏色紗絹,手腳皆活動一般,也有別趣。手下人並戲子都擠來看,那唱旦的小官,正立在桌子邊。侯一娘看見,欲要去調情,又因人多礙眼,恐人看見不像樣。正在難忍之際,卻好那邊的人將燭花一彈,正落在那小官手上。那小官慌得往後一退,正退到侯一娘身邊,一娘就趁勢把他身上一撚,那小官回過臉來向他一笑。一娘也將笑臉相迎,那小官便挨在身邊,兩個你挨我擦,直做至更深,戲歇才完。二公起身,朱公再三相留。徐公道:"再立飲一杯罷。"侯一娘上來先奉了徐公酒,妓女們也斟酒來奉朱、李二公。徐公扯住一娘的手,一遞一杯吃,妓女們來唱小曲。李公道:"叫那唱旦的戲子來唱曲。"妓女下去說了。

那小官尚未去,隻得上來與諸妓並立,儼然一美妹也。那小旦奉了一巡酒,才開口要唱,李公道:"不必大曲,隻唱小曲罷。"遞扇子與他打板,唱了一曲。徐公與他一杯酒。李公道:"各與他一杯。"侯一娘也滿斟一杯遞與他,趁勢在他手上一抓,又丟了一個眼色。那小官也斟了一杯奉答,一娘就如癡了一般。

飲了一會,二公叫家人賞眾戲子每名一兩,那小旦分外又是一兩,四妓女並侯氏亦各賞一兩。眾人謝過賞,李、徐二公作謝上轎而去,眾人皆散。這才是隻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有詩道得好:華堂今日好風光,鳳管鸞蕭列兩行;豔舞嬌歌在何處,空留明月照東牆。

卻說那小官也姓魏,名子虛,字雲卿,蘇州人。自矜色藝,不肯輕與人相處。晚間自廟裏回到下處,思想那婦人風流可愛,且十分有情。想了一夜,恨未曾問得他姓名下處。心裏又想道:"他是過路的人,不過隻在碼頭上客店裏住,等天明了尋他一遭。"巴到天初明便起來,見同班的人俱未醒,他悄悄的叫打雜的往對門店裏賣水來,洗了臉,鎖上房門,竟往南門碼頭上來。見幾家客店,卻不知下在誰家。是日正是新春,家家俱放爆竹燒利市。魏雲卿走來走去,又不好進店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