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涿州城大奸染癘 泰山廟小道憐貧(1 / 3)

詩曰:樂事從來不可常,莫教事後始商量;錢財散去湯澆雪,時運低來虎化羊。

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定生殃;咬釘嚼鐵錚錚漢,到此聞知也斷腸。

話說東院火起,驚動了東廠,緝事的人將龜子鎖去。眾人撲滅了火,忙將丹爐拆去,在灰裏尋出母銀來看時,都是黑的,毫無光彩,如煤炭樣,敲時,應手而碎。原來是他用的瘦銀法,把真魂都提去,留下些糟粕來。先那珠兒,就是銀子的精華,總被他提盡,放起火來,從鬧處走了。二人悔恨不已。正是:九轉金丹可救貧,癡人遂耳起貪心;他今果有神仙術,不自焚修肯授人。

進忠料得事體不好,把行李丟下,趁月下躲到李永貞家來。

永貞起來相見,笑道:"我從未見嫖客半夜出來。"進忠道:"不好說得,又弄出件事來了。"永貞道:"甚麼事?"進忠一一告訴他。永貞道:"這事卻有些費事哩。"禁城內失火,就該個杖罪,再有這件事就要問軍哩!到有些纏手哩。"想了一會道:"有了,你隻躲在我家,不可出去,就有人知道你在此,也不敢來拿你。"進忠道:"我去把行李發來。"永貞道:"你去不得了,你一去,他就不放你了。等稍停些時候著人去取罷。"遂領他到後麵一個小書房裏坐下,吩咐家人道:"拿水來與魏爺洗浴,你去把緝捕上麵的人叫個來。"小廝去了一會,叫了個人來。永貞出來問道:"何處失火?"緝捕道:"東院劉家。"永貞道:"可曾報廠哩?"若沒有服時就瞞了罷。"緝捕道:"瞞不得了,才拿了龜子去做了一繩,已招出是兩個嫖客燒丹失了火的,人都知道了。"永貞道:"既如此,須速去拿住人,莫放走了。"那人應聲而去。

到天明時,永貞進廠打聽了回來,對進忠道:"龜子已招出你二人來,水客人已拿去問過,收了監,正在外頭拿你哩。

素馨等已招保在外。哥哥隻是莫出去,包你無事。"過了數日,廠裏已將水客人擬定軍罪,申法司。水客人買上囑下,正是錢可通神,題準捐贖,納了七千擔米,便釋放出來。坐了兩個月監,將萬金盜本都化為烏有,隻落得罄身人回去。龜子責罰放去。進忠因未拿到,出了廣緝批文在外,完結了事。

進忠又過了些時才敢出頭,便來院中發行李。到了廳上坐下,半日總不見有人出來。隻得走到裏麵。媽兒看見道:"好人呀!弄出事來你就躲了,帶累我家打板子、花錢。"進忠道:"如今都不必說了,娟娘好麼?"媽兒道:"不在家,陪酒去了。"進忠道:"我在他房裏走走,我還有些行李在此。"媽兒道:"不必進去,我叫人取來還你。"進忠心內好生不快,竟向裏走。媽兒攔他不住,直走到房門首,隻見素娟陪著個秀才坐著。

進忠道:"我特來看你的,為何回我不在家?"素娟道:"你前日不躲我,我今日也不躲你。"說畢,把臉轉向別處不睬他。

進忠忍著氣問道:"我的行李在哪裏?"素娟道:"在那裏不是。"遂叫丫頭搬了出來,亂掠在地下。進忠取出鑰匙來,開了箱子看時,衣服散亂,銀子一封也沒有了。進忠道:"我的銀子哪裏去了?"素娟道:"你銀子在那裏的?有多少?"進忠道:"在這箱子裏的,六百又八十四兩。"素娟道:"虧你不羞,你交與誰的?既有銀子,你當日為何不發去,還放心丟在人家,過兩三個月,你把誰看見的。"進忠氣得暴躁道:"你偷了我銀子還賴哩!"素娟劈麵啐道:"沒廉恥的!來賴人,反說人賴的銀子。"進忠氣狠狠的要打他,又怕做出周逢春的故事來,隻得忍住了。素娟越發惡言穢語的亂罵,進忠氣不過,打了他一掌,媽兒同素娟大喊道:"你同光棍來我家燒甚麼丹,做假銀子把我屋都燒了。你逃走了,我為你打了兩三個月官司,花了許多銀子。如今事平了,你反來揩我,同你到官堂上還你銀子。"二人扯住進忠碰頭亂罵。那秀才忙出來勸住,把媽兒並素娟拉開,說道:"這事是老兄欠些禮:你當日若將銀子交點與他,他卻說不得不還你;當日既來交與他,如何問他要?就是真有這宗銀子,如今也說不得了。天下豈有將銀子放在人家嫖的理。

老兄請回罷,吵鬧出去,反要被子弟們笑。"進忠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隻得歎口氣,叫人把行李搬到永貞家來,坐下來都氣呆了,午飯也沒有吃。將晚,永貞回來,見了進忠,問道:"哥哥為何著惱?"進忠道:"再莫說起,可恨劉家那淫婦把我銀子偷去,反辱罵我,明日到城上告他去。"永貞道:"不可。他們娼家行徑總是如此,也不知害過多少人,何在乎你一個。你原不該把銀子放在他家,告也無用,況現出了批緝你哩,你若去告他,反要提起舊事來,那時不妙了。不如省些事罷。"進忠想了想,也知無益,也隻得歇了。情緒昏昏,未晚便睡了。想道:"這也是我不聽好人之言,至有今日。

當日妻子原勸我安居樂業,我不聽他,要出來,如今將千金資本都費盡了,隻落得一身落泊,要回去,有何麵目見他?"翻來覆去,睡不安枕。此時正是晚秋天氣,但見一簾細雨,四壁蛩聲,好生淒慘的景況。正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正直授衣時節,歸期未必。排悶全憑一醉,酒醒後愁來更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共摘。擁著衾兒,獨自怎生將息。悟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兒了得。

進忠惱悶一夜。次日來辭永貞要回去。永貞道:"我也不好久留哥哥,隻是我此刻囊中羞澀,哥哥再寬住幾日,等我看廠裏有甚事,尋個好頭兒照顧哥哥,得兩百金做盤費,現去何如?進忠隻得住下。永貞買下些綢絹代他做冬衣,見他終日愁悶,又去尋幾個相好的,陪他到廟上各處消遣。進忠原是個曠達的人,遂又丟下心來。

一日閑遊了一會,回來吃午飯。敲門,丫頭開了門進去,再不見他出來。等了半日,也不見拿飯出來。進忠心內惱悶起來,就睡在椅子上。午後,永貞回來,道:"哥哥何以獨睡?"進忠道:"回來餓了,不覺睡去。"永貞忙回去對妻子道:"哥哥還未有吃飯哩!"他妻子道:"正吃飯時,他出去了,叫人撐前伺後的,那有這閑人來服侍他?若等不得,不會往別處吃去。"永貞嚷道:"胡話亂說!他是我哥哥,就是個外人,也不可怠慢。"妻子道:"是親不是親,也來作家公,我來時也沒有聽見有個甚麼哥哥,半路上從哪裏來的?他有錢時,就認不得兄弟,如今沒錢,就來我家等飯吃了,我沒這些閑飯養人。"他兩口兒吵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