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蔚藍色的雞年(1 / 2)

往寶音霍達方向走,路過一個村子。從山坡看,村子像一個小盆景。幾棵樹,下麵有石頭。“石頭”是白色的屋頂。進村,見碾盤傾斜,多少年沒碾米了,石滾下方的溝槽有青苔。井邊上站一頭黃牛,身體向西,頭轉南,一動不動。

有老漢曬太陽,見我過去,拍拍身邊,用手掌拂上麵的土,讓我坐。拂去土,下麵還是土,我坐。

“歇歇吧。”他說,這是牧民對外鄉人的款待。“你包裏裝的什麼?”

問得有意思。我回答:“跑步鞋,換的衣服。”

“你走這麼遠的路,還要跑步嗎?”他看我鞋和褲子上的土。

我沒言語,走和跑步是兩回事兒。

“你應該帶上繩子,出門,繩子有用。”

說完他沉默,我鬆開鞋帶。往西看,河流不結冰的地方,水色似黑,而冰上的舊雪被冬陽曬酥了,孔洞上落著沙塵。

“我看過一個人,”老漢說,“用燒紅的鐵條紮進西瓜裏。”

有這樣的人?瘋子吧。

“是個孩子。”

噢。

“我見過洪水從高高的山上衝過來,從山頂上卷下來,前麵的浪頭像成千上萬的野獸奔跑……”

他轉過臉看我的反應。老漢眉峰隆起,鼻梁直,顴骨是圓圓的,牙床塌陷了,胡子有尖。他有七十多歲。

“我一生經曆了很多事情,你呢?”

我搖搖頭。

一群羊從村口走過。羊步幅小而快,光看腿,也有奔騰的意思。它們擠在一起,低頭走,頭羊在前麵看路。

羊群走遠,老人說:“人活著,有入像斧子頭的一片楔子;有人像門上的折頁;有人像舌頭,餓不著凍不著;有人像馬蹄的鐵掌;有人像火盆裏的灰。你看上去有一些憂慮。”

“沒有。”我說,“我的生活很平靜,沒憂慮。”

“可你眉心聚攏,在想一件事。你是幹什麼的?”

“我寫東西。寫不好,眉心著急了。”

“寫詩嗎?”

“寫過。”

老漢說:你應該讀《格薩爾王》,沒讀過吧?一看你就沒讀過。不讀《格薩爾王》,寫不出好詩。你聽:

你們在有岩石的曠野圍獵,

你們捕獲黃羊、野驢。

你們為分黃羊和野驢的肉,

相互砍殺、分裂。

這是德·薛禪對俺巴汗的十個兒子說的話。對合不勒可汗的七個兒子,他說:

他們在有浪濤的河川圍獵,

他們殺死雉雞、野兔。

在分雉雞和野兔的肉的時候,

他們相互祝福,然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