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這個歌我小時候估計唱了一千多遍。當時科普不發達,並不明白魚兒為什麼離不開水。問過好多人,他們一律不耐煩,說“不知道”。這裏邊牽扯一個奧妙,即魚、瓜之離不開什麼與人離不開什麼相關涉。說不好不僅不科普反成“反動話”。後來,我們全家揮師五七幹校,離魚更近了。紅山水庫有的是魚。五七戰士的工作是撒網打魚。鱗光亂顫的魚兜上來傾瀉甲板,蹦不了幾下就死了。我以為它們被嚇死或曬死了。一人說,憋死了。我以為是笑話,跟著笑了。到了空氣特多的地方,反而憋死了,好像諷刺餘裕的壞處。那人生氣——他是民樂隊指揮,說:“小兔崽子,這有什麼可樂的?混賬!”我不敢樂了。原來世上好多事都是真的,而非笑話。比如星星會死亡,死後變為白矮星——這是錢德拉塞卡所言。比如古希臘人在廣場上裸體擲鐵餅,為勝者雕像。多好,我真喜歡古希臘。
再說魚的事。我從魚身上學到一個道理,這個道理是什麼呢?節儉。陸地上有那麼多氧氣,人家跑到水裏去吸氧,用鰓。而咱們,顯見偏得,氧氣多得是,大口呼吸。我在水中練過吸氧,因為沒有鰓,吸得全是水,而分解不出其中的氧。因此,我多次向家裏養的紅黑金魚敬禮,當然是注目禮。我覺著它們是一些科學家,在水裏用鰓的絲狀物就把溶解在水中的氧給吸了,多神奇。但比較之下,還是人合算,直接吸氧,沒那麼多麻煩。過去一人老說不快樂,說不管怎麼著,我就是不快樂。我聽了挺氣憤,你也不差氧氣,有啥不快樂的。我告誡這個人,回家多呼吸。這人聽了大為震驚,不敢提不快樂的事。我覺得自己說得很對,咱們有空氣、有陽光(太陽作為自行燃燒的發光體被咱們攤上是挺慶幸的事),還有水,用領導的話說,叫“基礎挺好”。我一想到這個就快樂。小時候,我和同學練過憋氣,看誰憋得時間長。我最長達到一分鍾,而尿盔(我同學之綽號)達到一分鍾零幾秒。後得知,人如果缺氧到三分鍾,大腦組織將亂套,亂套即壞死。我又慶幸,幸虧那時候沒達到三分鍾。原來以為毅力不行,才知是上帝拯救咱們,才沒給你毅力,看你年輕輕的憋死不好。我對氧氣產生了興趣之後,知道空氣不算啥,不全是氧氣,還有雜質。在新鮮空氣中,氧含量約占百分之二十一,二氧化碳約占百分之零點零四左右。這說的是新鮮空氣,周圍有樹林和草地。現在就一般城市而言,問題不在於空氣含氧量是否減少,而在有害氣體增多。人之呼吸,即喘氣,不是肺需要氧氣,是血不可或缺。氧在血裏溶解,運到各處。“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氧與柳詞相當。人頭一口氣是把氣呼入肺泡裏,初級。肺泡與血液交換氣體,是中級。血液與細胞交換,氣才到達終點。呼吸當然不僅僅是吸(成氣球了),還有吐。人吐出去的,實為血液與細胞所不需要的廢氣——百分之四二氧化碳,百分之十六氧氣。人不可能吸入所有氧氣,沒那麼大能耐,其餘的還是空氣。有人在呼吸空氣之餘,還吸純氧,特別在下圍棋的時候。我羨慕,但沒吸過。一次上藏區,車上備氧氣袋,跟枕頭似的。我想吸但沒好意思,途中人人都吸過。管事的人動員:“吸,大家吸啊!不吸也浪費。”吸的時候把一個管塞進鼻孔裏,我想可算吸一回氧了,不知啥滋味。吸,但跟沒吸一樣,覺不出來。我想跟管事那人說,氧呢,這裏麵有氧嗎?沒敢說,怕人家笑咱們無知,連氧都覺不出來,愚昧。雖愚昧,我也吸過一回氧了,挺好。用鄒靜之的話說,叫“多好”。
我最恨那些釣魚的人,他們竟敢把這事叫娛樂。這事如果叫娛樂,把人掐死也是娛樂。杜甫詩“稚子敲針作釣鉤”是無知的表現;包拯詩“精鋼不作鉤”是良知的表現。當初大家都唱“魚兒離不開水呀”,爾後還是把魚釣出水,咋這麼沒記性?上帝當初造魚的時候,不知人竟有釣魚惡習。知道這個,上帝肯定給魚造兩套呼吸係統,陸上水裏各一套,而且把魚唇造成甲殼質的,讓人釣不上來。我納悶,人是不是閑的,為什麼釣魚呢?在水邊互相扇嘴巴子玩不是更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