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魯木齊起程到托克遜,一直是亮錚錚的柏油大路。沒想到,走出托克遜才不一會,我們就被扔進一條幹幹的甘溝裏了。
甘溝,甘溝,真夠幹!沒有水,連點綠色的小樹也看不見。沒有飛鳥,隻有來往車輛刮起來的白花花的沙塵。我們車子隻能在沙霧中緩緩馳行,遇到對麵開來的車子,互相碰了麵,才看得清。這漫天白色的沙塵和露出獠牙般黑色的山峰,簡直使甘溝活像一隻饑餓的猛獸,吞噬著過往行客似的。
司機曹長牛笑了聲:“炒麵!”可不是,我們剛才在托克遜街市吃了頓可口的牛肉炒麵,現在又在甘溝裏品嚐沙子炒麵了。這裏過往車輛很多,都在百十裏甘溝中爬行,最多一個時辰的路程,卻得耗去兩個時辰,急人哪!
我問野外地球物理工程師郝朝柱:“這甘溝裏發現有啥礦嗎?”
他笑了笑,搖搖頭:“沒聽說。”
我想,如果這溝裏有個寶貝礦,那就會修路了。
我們終於鑽出了甘溝。好爽快喲!
前麵又是柏油路了,車子走得很輕快。盡管還遇到一條榆樹溝,飛也似的馳過去了。這時,我們已沐浴在高高白楊樹編織的林陰道之中。烏什塔拉到了。
郝工程師說:“這裏西瓜不錯!”
果然,我們在烏什塔拉林陰道旁邊,看到不少男女瓜販子和孩子,每個人麵前都擺著一大堆西瓜。走過一段幹旱的路,早已口幹舌燥,正好吃瓜消渴。我走到一輛架子車跟前,上麵壘著一種帶花紋的橢圓形瓜,問賣瓜的小夥子,他說這瓜叫“含笑”!名字多好聽。我挑了幾顆大的,賣瓜者隻收了一元錢,比烏魯木齊便宜多了。這裏鄉民挺豪爽哩!
去南疆的路上,風情變化多端。一陣戈壁,一陣綠洲。吃足了烏什塔拉的“含笑”,剛走出不遠,卻碰上了一片像西瓜園的卵石灘。不,滿眼一灘亂石,比西瓜不知大多少倍。圓形、梭形、扁形的卵石,像小山,像大甕,像碌碡,仿佛天山那邊剛經受過一場洪水猛獸洗劫似的,衝擊滾落下來這麼多卵石。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描畫過西域這種景象:
君不見走馬川,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這位唐朝安西北庭節度使的判官詩人,把西域的風景未免寫得過分淒慘。然而,此時此景,確也給人以真實感。“一川碎石大如鬥”——比鬥還要大的碎石,卻也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上,印證了岑參所說絕非虛妄之言。不過,經曆千年萬載,這裏已不是古戰場,也沒有“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的氣氛,而有的是白天黑夜連續奔馳的運貨車輛,有的是南來北往的各族兄弟們,有的是為新疆尋找礦產資源的各類地質學者和勘探隊員們。
你看,剛走過一片荒涼的卵石灘,眼前又跳出一座座繁華小村莊。
一條清淩淩的小河,繞過樹木蔥蘢的小村,從田野中嘩嘩流了過來。幾個娃娃脫光膀子,還穿著長褲,就跳進水渠中嬉鬧。朝前走,是一眼看不盡的蘆葦蕩,有的已經開始收割,葦草整齊地排列在地窪裏。而在大路兩邊的農舍前、場地上,卻已擺著編好的一大摞一大摞蘆葦條子和席子。
不遠處,有一個很大的露天市場,人喧狗叫,賣豬賣羊的,賣驢賣馬的。附近,堆積如山的葦條葦席,周圍擠滿了顧客。我細看,這裏許多農舍不是用木椽蓋的,都是拿葦條代椽搭起來的。看來,蘆葦是這裏的土特產,是熱門貨,是鄉民們致富的財寶。人們說這裏出產的蘆葦是優質上品,遠銷新疆和關內許多地方哩!
我忽然想到,蘆葦是連著湖泊的。在蘆花飄蕩的原野那頭,莫不是著名的博斯騰湖麼!
還沒等問,小曹指了指不遠處說:“你看,那湖裏出的魚多得很,我們勘探公司每年都要拉幾回。就是不咋好吃!”
我說:“都怪你是老陝,嗅不得魚腥氣嘛。”
從這裏望出去,博斯騰湖那邊水天相連,雲霧蒸騰,迷迷蒙蒙,略顯一條銀色的閃閃爍爍的光帶。那光帶上似有大雁和天鵝飛行,搖曳著樹形、船影、漁場、樓屋。我多想到這壯闊的大湖上暢遊一回呢!在荒寂的戈壁大漠中,出現這條淡水湖是一個奇跡,她會給這裏的農、牧民帶來莫大的歡樂,莫大的快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