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骨碌爬起來,先看天氣怎麼樣。天空出奇地晴朗,經過昨夜一場暴雨,空氣裏沒有了沙塵,而且帶著一種新鮮的潮濕的味兒。
塔克拉瑪幹,我們今天可以飛往塔克拉瑪幹了!
飛行隊長李培建像鬆了口氣,笑嗬嗬地指揮著裝運各種物資,看著我們登上直升飛機,螺旋槳飛快地旋轉起來,我們起飛了。現在要去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地麵上還沒有修出一條路來,隻能乘飛機進去。看來,要征服這個為世人鮮知的謎樣的大沙漠,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
從飛機上望下去,沙雅城變成了個小不點兒,小得像是圍棋的棋子似的。那邊是什麼?黃褐色的沙漠中出現了小小的綠洲,一間間被樹木包圍的農舍,屋頂上都像著了火似的,燃起紅彤彤的火焰?噢,不是的,仔細看去,卻是紅紅亮亮的辣椒角。真好看呢!一排排農舍後麵,是一個個小羊圈。羊兒靜靜地,乖乖地,被圍在不規則的土圍牆裏。此時,已是九點鍾了,牧羊人還酣睡著呢。這可能是塞外邊陲和內地的時差造成的吧。
塔裏木河,從疏疏落落的村莊中跳出來,猶如沒有套韁繩的精屁股野馬,快活地奔向前方。沒有遮擋,沒有阻攔,在荒漠中任性地流淌,放肆地旋轉,等會繞成了弓形的大圈,等會又頑皮地繞成個小圈,雖然彎來彎去,卻也舒展著身子在塔克拉瑪幹沙漠上闖蕩。
好不自由,好不自在!這條河是巍巍昆侖山的寵兒,她從慕士塔格雪峰上呼嘯而出,流經塔什庫爾幹、莎車、阿克蘇、沙雅、庫車、庫爾勒到羅布泊等十一個縣地,流程達兩千一百七十公裏,是當今中國流域最長的內陸大河,是南疆人民賴以繁衍生息的生命大河,也是世界上赫赫出名的大河。
還沒有看見過這樣放蕩不羈的河,這樣由著性兒自由流淌的河!
在塔裏木河西岸,是無垠的河漫平原。
稀有樹種胡楊樹蔥蔥蒼蒼,紅柳、白刺灌木叢密密匝匝,隨處可見草甸、河汊和沼澤地。沿塔裏木河兩岸,有罕見的馬鹿、野駱駝、野豬和狐狸,有在河汊水域裏生長的奇珍麝鼠、天鵝、鵜鶘和鸛鳥,還有專在沙漠裏爬行的蜥蜴、長蛇、蠍子等等。凡是能見到流水的地方,人和動物都能找到活命的根,都能生存下去。
可是,在我的前麵,在塔克拉瑪幹沙漠,塔裏木河逐漸變得又細又長,顯得異常單調,隻有她的流水劃出一條醒目的曲線,流向沙漠的遠處。零零落落的胡楊樹,點綴著波瀾起伏的沙丘。一棵胡楊樹就是一顆綠星,在它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沙圈。除此以外,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塔裏木河水在大漠裏悄然無聲地奔流,仍然是那麼任性而孤寂地流去了。
眼望著荒漠中的塔裏木河,我不由得想起了人類,人類為了生存付出了怎樣艱苦卓絕和頑強不息的搏鬥啊!
在那可悲的三年自然災害的歲月,在那可憎的史無前例的十年動亂中,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有多少人流離失所?人們為生活所迫,為厄運所迫,不得不離鄉背井,四處逃亡,人總得要活,要討個生路麼!於是,在遙遠的塔裏木河兩岸,在人跡罕至的塔克拉瑪幹邊緣,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盲流”、“黑戶”。人們來自黃河兩岸,來自大江南北,來自遼河平原,來自沿海地帶……
為了生存,為了活命,人們揮動起坎土曼,在荒野中挖出了一個個其格格熱木(維吾爾語意:野麻地窩子),挖出了一條條水渠,挖出了一壟壟農田。為了生存,為了活命,人們在陌生的邊遠的荒原落腳,在塔裏木河汊中捕魚,在胡楊樹林中狩獵,在灌木叢中采藥……
正是這些“盲流”,衝破了千古沉寂的荒野,正是這些“黑戶”,喚醒了千古沉睡的土地。人們在塔裏木河邊挖穴建家,胡楊樹林裏出現了農舍,荒野中出現了牛叫馬嘶聲。
人哪,人的生存渴望和要活命的韌勁,在荒涼的原野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野性的塔裏木河的洪水(一九七四年)淹沒了一個其格格熱木,再來一個其格格熱木;搗毀了一個村莊,再重新營造一個村莊。很久很久以前,相傳有個叫司馬義·阿吉的人,他曾幻想過在這亙古無人的大漠上,營造一個倉塔木(維吾爾語意:糧倉)。他矢誌不移,艱苦奮戰,但是他的幻想沒有實現,瘋狂的沙暴摧毀了他的農田,連他自己也葬身於胡楊林中,僅僅留下了一個美妙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