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在追尋你的詩魂(1 / 1)

在華夏大地上,我追尋著你的詩魂。

猶如莽莽高原上疾飛的雄鷹,你在雷吼電閃中穿梭,在雲山霧海中顛簸,隻是渴望著明淨豔麗的春天。

你從不知道棲息,從不知道困倦,也從不停止戰鬥。你是詩的雄鷹,甘願在飛浪中搏擊,在狂濤中生存。嗬,你頑強地向往著什麼!

我小時候,就已聽到柯仲平許多傳聞。在同輩學友中間,你呼喚光明;在工人兄弟中間,你呐喊自由!

你把詩當號角,當戰鼓,當火焰,當狂飆。什麼千難萬險,道路坎坷,全不在話下!

被囚,苦鬥,再囚,再鬥!為的是勞苦民眾,為的是饑寒的階級,你高昂著驕傲的頭顱,在人間狂呼闖蕩……

我看見了你,終於認識了你。

那是在寶塔山旁,延安文協山上。

一雙明亮銳利的大眼,黑槎槎的串臉胡須,一撮短須在下巴底下飄拂著,麵帶尊嚴深邃而又親熱的笑容。你拐彎向山下走來,我上山從你身邊跑過。

驀然,你用雲南口音喊了聲:“娃娃,你過來!”

我聽到喊聲,不覺一愣,站住了。我心裏暖融融的。柯老,這樣令人崇敬的大詩人,竟關心到我這個小毛孩子?此後幾十年,我還不止一次聽到這樣類似的喊聲。

然而,第一次相逢的喊聲,卻深深地留在我少年的記憶裏。我感到,這喊聲裏含著愛撫、鼓勵和力量。

你是我們的文藝先輩,導師嗬柯老!

和你相處的年月裏,我從心底裏覺得,你對從革命搖籃裏成長起來的文藝青年,有一種特殊的摯愛的感情。我和許多“娃娃”,在你的眼皮下,起始活蹦亂跳,而後長大成人,在你的教誨下,學著舞筆弄墨,有的繪畫,有的演戲,有的作曲,有的寫詩,一個一個走向文壇。

你言教激烈坦率,身教更其動人。我們的一舉一動,一點一滴的變化,哪個能躲得過你的眼睛!

你希望“娃娃”們都早些長成大樹。隻要看見哪個稍露頭角,有點長進,都會使你激動不已,就聽見你高興得大喝:

“這娃娃,是革命下的蛋噢!”

要麼吼道:“娃娃長上翅膀□,飛吧飛,飛吧!”

我們敬你,愛你,喜歡圍在你身邊歌唱,喜歡伴著你歡舞,喜歡聽你那發自肺腑的雷鳴——詩朗誦。

在延安城的牆頭上,在邊區參議會大禮堂,在延河畔的校園裏,在農民的炕頭上,在高原戰地上,你渾厚激越的詩歌,響徹雲天。

你從延河唱遍了陝甘寧,從延安一直唱進了北京……

你從生到終,總是那般風塵仆仆,上山入海,與人民一道受苦,一道歡欣,與大眾共攪稀稠,共著命運。

你始終把自己置於人民大眾中間,生死與共。

你屬於人民大眾,你是人民大眾的詩人!

柯老,你是生活中的強者。

你好像始終站在戰車上,高擎著火紅的戰旗,嫉惡如仇,披荊斬棘,叱吒風雲,所向無敵。黨的利益,無產階級的事業,就是你這狂飆詩人的靈魂。

在黨的麵前,你是個孩子;在愛人同誌麵前,你是親密的戰友;在藝術的疆場上,你是猛士。

誰知,正當你的盛年,你的詩情磅礴之時,卻意外地遭到無端的指控,掛上了書寫“反黨長詩”的罪名?

你嘔心瀝血幾十年,把後半生全部傾入《劉誌丹》的英雄史詩,何罪之有!

你陷入渾然不解的迷霧之中,陷入的年月太久,太久了。

你老了,憔悴了……

你默默地倒下了,倒下了。

悄悄地離開人間,沒有一聲遺囑。悄悄地離開我們,沒有留下一句叮嚀。

我們千呼萬喚,也喊不醒你了。你真的睡著了,連一句叮嚀也沒有麼?

嗬,要什麼叮嚀!

你一生在鑲著鐮刀斧頭的旗幟下衝鋒陷陣,視死如歸。

如今,終了,你惟一的心願不就是在這麵旗幟下棲息、長眠麼……

在紅色的旗幟下,臥伏著一尊醒著的詩人。

是的,柯老,你的確醒著,並沒有睡著。

我和許多在你身邊長大的“娃娃”,依然清晰地看見你那尊嚴肅而又親熱的笑容,還有一撮短須在下巴底下飄拂著。

嗬,詩壇的雄鷹,你屹立在莽莽的高原上,你在蔚藍的天空翱翔著。

此時此刻,我驀地聽見,一顆晶瑩透明的心,在旗幟下激烈地跳蕩。這顆心是火把,燃燒著我們!

這顆心是狂飆,催促著我們……

在華夏大地上,我追尋著你的詩魂!

一九八四年八月八日於丈八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