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年湘西的雨季來得早。五月伊始,陰雨綢繆,濕漉的空氣仿佛攥一把會滴噠出水。天總不放晴,給勞作的莊戶人家增添出幾分煩惱和無奈。
“鬆柏,明天一早兒你就要去常德,怎麼還不把要帶的東西準備好呢?”在距湖南常德50多公裏的山村逆江坪一戶農家院落裏,身材適中的少婦李兆雲見丈夫蔣鬆柏在堂屋裏來回踱步,停下手中活計,抬頭提醒地說一句,溫柔的目光中充溢著喜悅和關切。
“知道嘍,不急嘛。”習慣背手踱步的;逾而立之年的蔣鬆柏聽到妻子的叮囑,立刻駐足,清臒的臉上一笑,笑容裏不乏感激和自豪,但也有一種極力掩飾的愁緒。
令蔣鬆柏喜中有憂的是,前幾日從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回逆江坪的他途經常德時,刻意到市科委彙報了他在該研究所參加搶救我國單細胞原生動物尖尾藻(甲藻)所取得的驕人成果。
那是一年前,通過矢誌不渝地自學在生命科學領域對抗衰老取得一定見解的蔣鬆柏,突然接到“細胞起源”研究專家、中國科學院研究員李靖炎的聘請,到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配合幾位藻類專家搶救我國瀕臨滅亡的尖尾藻。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啊!蔣鬆柏深知,昆明動物研究所不但設備在國內堪稱一流,而且專家薈萃,又是與權威人士攻克同一課題,每天耳濡目染,這種學習機會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它對於實現自;的終生夙願將是舉足輕重的關鍵一步。難怪他接到聘請書時竟然孩子氣地在院子裏蹦開了高。可是,當他看到神色憔悴的妻子和在獨自玩耍的女兒,滿臉的笑容倏然間刀刮似的不見了,因興奮而評評歡跳的心也立刻變得鉛砣樣直直下墜,使他感到沉重難忍。
三年前,在與李兆雲結婚時,家境拮據的蔣鬆柏休說給妻子置辦嫁妝,就是作為洞房的屋子裏,卻連一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可是,李兆雲不嫌棄。她說,嫁給蔣鬆柏就沒有做過享清福的夢,受苦受累才是在情理之中。李兆雲所以甘願嫁給蔣鬆柏,是覺得他像個真正男人,有抱負有誌氣。在讀高中日寸作為與蔣鬆柏同班同學的李兆雲清楚地記得,那天何老師在講述未來科學時,談到當今世界存在著兩大科學之謎,一是髙能物理,二是生命學。人的衰老,幾千年來,無論秦皇漢武,還是現在的國內外科學家,都沒有攻克。他希望同學們要立誌向人的衰老宣戰,並不屈不撓,將來一定會有作為。別的同學聽了何老師的話覺得像天方夜譚,可是蔣鬆柏卻把何老師的話在胸臆中凝固成誓言,決心將探索人類生命科學作為自;終生的奮鬥目標。一誌即立,百折不辭。他中學畢業後,無論是回村種田,還是當林場技術員,有錢他就用於購買生理學、生物學、中醫學等有關生命科學的書籍。除了正常的勞動工作時間,就一頭紮到自;的,小屋裏,不是啃書本就是整理資料。宵衣旰食,十五度春秋。他僅按生命科學分類摘錄的資料卡片一頁頁疊起來足有六歲小孩子那麼高。他一門心思用在鑽研學問上,渾身瘦得一把骨頭,剛31歲的年紀就熬磨得像個小老頭,哪裏還有心思張羅著過自;的小日子?但是,使李兆雲沒有料到的,是她和鬆柏的蜜月沒過一半,蔣鬆柏就接到上海複旦大學進修的通知。當時,蔣鬆柏雖喜出望外,可是當他以征詢的目光望著被愛情洇得臉色如霞的妻子時,卻為難地囁嚅了。李兆雲明白蔣鬆柏的心境,說:“家裏的老人由我伺候,你就放心去吧。”誰知,蔣鬆柏到了複旦大學不久,就得知妻子懷孕了;過了幾個月,他又得知妻子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一俟等他回到妻子身邊,女兒;是咿呀學語了。李兆雲叫女兒喊爸爸,可女兒那一對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裏充滿陌生,蔣鬆柏覺得心裏像被刀子猛刺了一下。他急切地張開雙臂要抱女兒,女兒卻被嚇得“哇”地一聲哭了。這強烈刺激在蔣鬆柏心靈深處留下的創傷刀痕般難以平複。他覺得這些年欠妻子的太多了。可是,他並不是不想回來看懷孕的妻子,也不是不願回來看看呱呱墜地的女兒,而是手裏連起碼的路費都沒有嗬!他隻有立誌,發奮讀書,增長才幹,將來以對祖國對人類的貢獻作為對妻子和女兒的補償。
就在蔣鬆柏結束在複旦大學的進修回到逆江坪沒有兩個月,就接到李靖炎教授的聘請。於是,他第二次告別妻子,來到千裏之遙的昆明動物研究所。他一進研究所,就廢寢忘食地開展了對單細胞原生動物的培養與尖尾藻老化問題的實驗和研究,不久就開創性地提出了“衰老假說”,並寫成具有“一家之言”的《論生命體衰老的始因》的論文,博得了李靖炎教授的讚譽。就在這時,那幾位負責搶救尖尾藻的藻類專家因多次實驗沒有成功而決定“打道回府”。血氣方剛的蔣鬆柏見狀,挺胸請纓,話出口擲地有聲:“李教授,讓我來試試好嗎?”
李靖炎思索有頃,矜持地一點下頜,答到:“好吧。”從李靖炎那隨意的口吻中看得出,他絕對不是認為蔣鬆柏一定能夠成功,而是不想挫傷這個年輕人的積極性。誰知,善於觀察和思考的蔣鬆柏認為,那幾位藻類專家所以沒有實驗成功,是製作的培養基因襲用國外配方,缺乏創造。於是,他另辟蹊徑,經過60多次反複實驗,配製出了自;富有獨創性的培養基,使尖尾藻以十幾倍的生長密度返老複壯。這是在生命科學領域一個驚人的成果!它以無可否認的事實向世人宣告:用人工方法可以使原生動物延緩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