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受傷了?”阮慕陽驚訝地問,“還有別的官員受傷了嗎?”
張安夷點了點頭,語氣裏含著幾分與平日裏不一樣的意味說:“在場的官員之中,隻有她受傷了。當時刺客奔著皇上而去,沈四空擋在了皇上前麵。”
阮慕陽想象了一下當時千鈞一發的場景,說不出話來。
沈未是一個女子,什麼樣的決心和勇氣才能讓她搶在所有男子之前擋在了聖上麵前?
至少她阮慕陽如今是惜命的,做不到的。
不知道沈未這樣超脫了一般女子、毫無畏懼的做法在張安夷心裏是什麼樣的。
並未留意到垂著眼睛的阮慕陽眼中的悵然,張安夷親昵地撫過她的臉頰說:“夫人先睡吧,我去看看她。”
看著張安夷離開,阮慕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叫外麵的琺琅。
“夫人有什麼吩咐?”
阮慕陽眼中已然沒有了方才的低落和悵然。她吩咐道:“我出去一下,你替我在這裏守著,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二爺。”
琺琅驚訝地問:“夫人,都這麼晚了,才鬧過刺客,你要去哪?”
“放心吧,沒事的。我去去就回。”
心中的自愧不如讓阮慕陽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自張安夷離開後便覺得心神不寧。大晚上去看望,孤男寡女,她心中實在膈應,想去看個究竟。
張安夷與沈未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阮慕陽尋到了沈未的住處,一路上並未有人懷疑。
好在沈未平日裏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院中連服侍的人和守衛都沒有。阮慕陽悄無聲息地靠近院中唯一亮著昏黃燭光的那間屋子。
身為官家女子,從小便被教養要落落大方,做事端正穩重,除去有一次在張安夷書房門口外,這是她做的最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借著未關嚴實的窗戶,阮慕陽隱約看到了一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床邊的兩個人影,正是沈未與張安夷。
他們似乎發生了爭執,屋子裏的氛圍有些沉默。
“今日你實在不該這麼冒險。”聽到張安夷的聲音,阮慕陽愣了愣。
他的聲音裏沒有了往日的溫和,語氣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
坐在床上的沈未抬頭,清瘦蒼白的臉上帶著嘲弄之意,語氣也絲毫不客氣:“張二!要不是因為你,我至於兵行險著嗎?”
張安夷對沈未的嘲諷視若未見,依然語氣平靜地說:“你是個女主,要入內閣太危險了,靠近聖上身邊太危險了,容易被發現。”
阮慕陽雖然早就猜到他知道沈未是女子,可如今聽到他這樣平靜地說出來,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所以你便在聖上有意提拔我兼任禮部侍郎的時候,推薦我去國子監?去教書?”沈未的聲音裏慢慢帶上了冷意,“我是男人!張二,你是在汙蔑朝廷命官。”
對於沈未的脾氣,張安夷始終在包容著。:“去國子監很適合你。你要做的事我會替你去做。”
沈未像是被張安夷的話刺激到了,忽然跪坐在了床上,朝站在床邊的張安夷狠狠推了一把,紅著眼睛說:“誰要你替我平反?你憑什麼多管閑事?我們家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躲在外麵的阮慕陽被沈未驀然地發難驚了一下。她原先覺得沈未除了身形瘦小了些,臉長得陰柔了些,身上已然沒有了女子的特性,卻不想看見了她這一幕。
沈未她到底還是個女子啊。
似乎她與張安夷的關係不如她想得那樣和諧。但是兩人爭執之間,沈未的毫無顧忌和張安夷的好不還口顯露出了他們之間的親密。
阮慕陽心中不是滋味,隻覺得心裏像是被揪著一樣酸疼,想將什麼抓在手裏去填補心裏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她麵對張安夷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小心,除了床笫之前,從來沒有與他發過脾氣,更別說這樣毫無顧忌地說話了。
在沈未的話音落下後,房裏倏地安靜了下來。
即便被她猝不及防推得踉蹌了一下,張安夷麵上始終一片平靜。他看著她,眼中沒有怒意,隻有一絲無奈。
看到沈未皺起了眉,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聲音響起:“仔細你的手。”
他就是這樣,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遇到什麼人,都是一副包容的樣子,那雙被溫和的笑意遮掩著的眼睛裏深不見底,似乎能將天下一切都包容進去,溫潤謙和的樣子仿佛浸潤了千古,亙古不變。
沈未捂著手臂冷笑了起來,聲音裏帶著一絲虛弱說:“張二,我最看不得你這副虛偽無害的樣子。世人都被你的溫和給騙了,他們哪裏知道,再過幾年,怕是洛階和徐厚那樣老謀深算的人都不如你。”
沈未的這番話聲音不大,阮慕陽在外聽得隱隱約約,卻將大概的意思聽了出來。
她驚訝於沈未對張安夷的評價。
他真的如沈未說得一樣嗎?
從前阮慕陽隻覺得他太高深,對她的好也有幾分沒道理和不真實,卻沒想到根本不止她想得這些。她忽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看透過他,她與沈未口中的世人一樣活在了他給人的假象裏。
可是她已經在這種假象裏將心給丟了。
他對她到底有幾分真心?
重活這一世,即使被謝昭欺辱、被旁人小瞧、甚至在一個人獨自謀劃保全阮家的時候,她都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孤獨無助,仿佛什麼都沒有了一樣。
對於沈未的評價,張安夷沒有反駁,依舊負手而立,站得如穿雲院那些青竹一樣端正,像是默認了那種評價一樣。
感覺到外麵有風透進來,他看了眼窗子說:“你有傷吹風不好。你這住處一個守衛都沒有,明日我替你安排兩個。”
意識到張安夷要朝窗邊走來,阮慕陽知道自己再在這裏就要被發現了,匆匆離開。
阮慕陽帶著幾分恍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琺琅看見了嚇一跳:“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阮慕陽壓抑著心中的失落,眼中再次恢複了明亮問,“我離開這段時間可有什麼異常?”
琺琅搖了搖頭。
“好,一會兒二爺回來也千萬不要說。”阮慕陽叮囑道。
琺琅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是還是點了點頭。她畢竟是阮慕陽這裏的人。
張安夷從沈未處回來,發現阮慕陽還未睡,有些驚訝。
“夫人怎麼還未睡?”他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臉,語氣中帶著憐惜說,“路上辛苦,夫人都熬瘦了。”
他溫柔嬌慣的動作和語氣讓阮慕陽心中柔軟,險些又陷了進去。收起心緒,她極溫柔地朝他笑了笑說:“聽說沈大人病了,我有些不放心,讓琺琅準備了一些我們帶過來的部品,明日讓二爺帶給她。”
“夫人有心了。”張安夷的手指流連於她細膩的肌膚上。
阮慕陽垂了垂眼睛,試探地問:“二爺,從未聽說沈大人府上,不知沈大人府上是何處?二爺與她是同窗,又是同僚,往後兩家也可多多來往。”她回來之後想了許久也不知道沈未口中的“平反”是什麼。她唯獨知道的是,張安夷對沈未的一切都很清楚,與她關係匪淺,不然不會說替她做她要做的事情。
他這樣輕描淡寫地將所有事擔當在自己身上,任何一個女子聽了都會心生仰慕,芳心暗許。
張安夷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溫和有一瞬間變化,又在須臾之間恢複了溫和,語氣裏帶著感歎說:“沈四空啊……她的父母早年都沒了沈家隻剩下她一個獨苗。”
竟然沈家隻剩下沈未一個人了。阮慕陽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慘烈與血腥。
需要平反,那肯定是受到冤枉與迫害的官員了。阮慕陽飛快地在心中想著這些年全家受到牽連的官員。
然而武帝多疑又嗜殺,這些年被滿門抄斬的官員不計其數。
“怎麼會這樣?”阮慕陽麵上帶著驚訝。
“天災,世事無常。”
確實是世事無常。在朝中做官,誰都不能想到以後會如何,說不定哪一日便會被牽連。
阮慕陽知道這隻不過是說辭。將沈未的經曆猜得差不多了,上一世有著同樣經曆的她能感同身受。唯獨帶著這樣的決心,她才能在危機時刻搶在所有大臣和侍衛麵前,以女子之身去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