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個情形,要將謝昭騙入京城難如登天。
他與張安夷始終防備著,恐怕以張安夷的名義與他約見都是不可能的。
西洲是他的天下,可是到了京城,他便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了。如今來京城無異於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除非有讓他覺得十分值得的事情。
而阮慕陽正好知道一件對謝昭來說十分重要,值得他拿性命冒險的事情。
隻是這件事情涉及到了武帝駕崩之前的秘密,牽扯到了張安夷,若是真的東窗事發,恐怕張安夷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她這無異於是將他也算計了進去。
裘皇後注意到了阮慕陽的沉默,問道:“張夫人似乎有什麼想法?”
阮慕陽立即不動聲色地收起了情緒,恭敬地答道:“臣婦確實是在想如何才能將永安王騙進京城,可是沒有想到辦法。或許臣婦的夫君有辦法,待臣婦回去與他商討一番,有了結果立即變向娘娘稟報。”
事關張安夷的安危,更是要處處謹慎,她誰也信不過。
這還是要回去好好計劃一番才好。
裘皇後點了點頭道:“還要勞煩張大人想想辦法了。”
接下來,裘皇後似乎與尹濟還有事情要詳談,阮慕陽先行離開了甘泉宮。
“夫人,怎麼了?”守在馬車上的琺琅見阮慕陽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
阮慕陽搖了搖頭,坐上了馬車不再說話。
先帝駕崩之時已經經曆過一次失敗,謝昭此番肯定更是小心謹慎,能值得他冒險的人和事太少了。他的長子謝塗被留在了京城做人質,他現在敢這副態度,顯然是對謝塗的生死並不關心。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舍棄的人,還有什麼是讓他在意的呢?
當然有。
那就是他做這一切的目的——皇位。
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隻要隱約將先帝遺詔真正的內容透露給他,並告訴他遺詔還在,他一定會坐不住親自來一趟京城的!
太想得到皇位就是謝昭的軟肋!
當然,遺詔的事情肯定不能讓裘皇後知道,亦不能讓張安夷知道,因為他不會同意。他對遺詔之事一直諱莫如深,若是有人知道了真相,他這個改遺詔的必定也是死罪,所以洛階篤定他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也才能放心讓他活到現在。
這個計劃太大膽,幾乎要瞞住所有人,像是把所有人都算計在內,阮慕陽心跳得飛快,隻覺得馬車車輪的聲音都掩不住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晚上,張安夷從宮中回來果然問起了她皇後讓她進宮的事情。
早就調整好了心緒,阮慕陽麵色如常地說道:“皇後娘娘確實主要是問了永安王的事情,我將二爺先前告我的那些與皇後娘娘說了一番,她雖然還不是很放心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張安夷點了點頭讚賞道:“還是夫人聰慧。”
被他這樣的人誇聰慧,阮慕陽絲毫感覺不到一絲高興,反而覺得他是在嘲笑她似的。
她轉移了話題說道:“對了,聽說近日皇後娘娘在後宮之中懲治了洛妃一番,應該也是想趁著這個時候對付洛妃。”
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張安夷揶揄地說道:“我是真心在誇夫人聰慧。”
隨後,他話鋒一轉說道:“這個時候確實是鏟除洛妃母子最好的機會。畢竟洛妃得聖上寵愛,皇後是在替太子清除阻礙,不想讓先帝晚年之時在皇子和太子之中猶豫不決的事情再次發生。皇後雖然出生南方,心思卻不比出生京城世家之中的女子少。”
提起這件事,阮慕陽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大膽的計劃,垂了垂眼睛。
“如今太子年紀還小,皇後娘家在朝中沒有什麼勢力,往後還是要仰仗二爺的。”
張安夷勾了勾唇:“不,還有一個人。”
阮慕陽疑惑地看著他。
“尹濟。”說著,張安夷側過頭看對上了阮慕陽的眼睛,似乎是想將她所有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中。
阮慕陽心中一跳,隻覺得他明明隻說了兩個字,卻很有深意,那雙眼睛裏也帶著探究。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麼,她心中沒底,笑了笑道:“尹大人是右中允,自然是得太子和皇後娘娘倚重的,但是他怎比得上二爺?”
她的話讓張安夷眼中閃過笑意,隨後他移開了目光看向別處,變得幽深了起來:“現在是,往後——就未必了。”
阮慕陽沒有看到他眼中的一絲冷意。
“對了夫人,今日還有一個好消息。”張安夷再次看向她,語氣溫和地說道,“今晚聖上終於決定三日後在朝堂之上審訊洛階,要給他判罪了。三日之後江兄大約就能被放出來了。”
他們做足了準備,洛階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三日之後的朝堂之上,必定是唇槍舌劍,暗藏殺機。
“那就太好了。”阮慕陽心中既有洛階即將倒下的激動,又有替洛鈺的高興。
江寒雲在刑部牢中挨了三十杖,若不是有大夫去看過了,恐怕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幾乎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他能被放出來也是眾望所歸。
隨即,她又替洛鈺難過了起來。
夫君能出來了,她的娘家,她的祖父恐怕就此就要沒落了。
洛階的罪行條條都是罪大惡極,即便不誅九族,也是要誅三族的,洛鈺能因為江寒雲躲過這場劫難,可是之後呢?親人盡亡,她再也沒有娘家了,恐怕她會熬不過來。
察覺到了阮慕陽的低落,張安夷關心地問道:“夫人怎麼了?”
阮慕陽搖了搖頭:“隻是想到了洛鈺。”她的語氣唏噓。
“這都是命。”
三日之後,審訊洛階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件事不僅是朝中上下大小官員所關注的事情,也是還未考取功名的讀書人以及普通百姓們關心的事情。
這一日,京城一些稍微有名氣的茶館裏都坐滿了人,討論著,等待著結果。
靈帝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上早朝了。
今日是最近發生這麼多事以來,第一次朝中官員聚的這麼齊的時候。
站在群臣最前麵的是洛階和張安夷。洛階依然穿著一品大員的官服,站在百官首位。到底是經曆了兩朝的重臣,此刻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慌張之色。
“洛愛卿,對國子監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江寒雲所奏之事你可有什麼要辯解的?”這幾日被群臣要挾著,頂著巨大的壓力,靈帝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要差,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血色,說話的聲音聽著也有些無力。
洛階大聲道:“皇上,江寒雲所奏之事全是誣告,臣冤枉。自先帝以來,臣便是忠心耿耿,臣之忠心天地可鑒!臣要告江寒雲居心叵測,此番勾結永安王,恐有不軌之心!”相比靈帝,早已年過花甲的洛階倒是中氣十足,理直氣壯,仿佛完全不害怕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胡說!明明證據確鑿。”立即有禦史開始反對了。
洛階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這樣,還是有許多官員擁護他。有些是覺得他不會倒,而大多數的是有把柄握在他手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脫不開身了。
兩方立即展開了激烈的舌戰,不可開交。
坐在寶座上的靈帝便靜靜地看著他們相爭。
在洛階的授意之下,刑部右侍郎手裏拿著兩封信件,出列道:“啟稟皇上,這是臣找到的江寒雲與永安王暗中來往的證據。”
在司禮監掌印太監高嚴見信呈給靈帝之後,刑部右侍郎繼續說道:“這些隻是其中的一部分,臣懇請現在便派人搜查江府!”
靈帝看了眼信件的內容,臉色變了變,道:“快去。”
這時,沈未與張安夷互相看了一眼。
她出列道:“皇上,臣相信江大人是清白的。為了公平起見,臣懇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各派一人,一同去江府搜查。”
直覺這是他們的圈套,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洛階看向沈未,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又看向張安夷。
張安夷回以他一個老神在在的笑容。
“準了。”
支持洛階的和認定洛階有罪的又開始就著江寒雲所上的折子上的七大罪狀一宗一宗地爭論,一宗一宗地列出證據。
三法司的人回來了,刑部右侍郎手上確實拿著一疊信件,但是臉色卻不怎麼好。
朝堂之上終於安靜了下來。
靈帝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問道:“愛卿,如何?”
“回皇上,確實查到了,隻是——”
都察院右都禦史劉之洞道:“皇上,臣等這次還帶回來了一個證人。”
“帶上來。”
讓所有人,包括洛階沒想到的是,帶上來的人是洛鈺。
“這不是洛愛卿的孫女嗎?”靈帝對洛鈺是有印象的。
洛鈺跪下,語氣堅定地說道:“皇上,江寒雲是冤枉的,那些信件是——”
她抬頭看了眼洛階,又迅速地移開了,心中萬分掙紮,指甲刺破了掌心,一咬牙說道:“是祖父讓我放的。”
“洛鈺!你胡說!”洛階氣得立即揚起了手,卻被張安夷攔住沒有打下去。
張安夷的聲音依舊溫和:“洛大人,不可動手。”
洛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又氣憤地看向洛鈺。這信件明明是他派屬下放進江府的,他沒想到洛鈺會反過來誣陷自己。
“洛鈺,萬萬沒想到你會為了江寒雲反過來誣陷祖父!”
洛鈺不敢去看洛階的眼睛。背棄娘家,背棄自小疼愛自己的祖父,她心中也是十分不好受的,暗自紅了眼眶。一邊是她的至親,一邊是她愛的人,她左右為難,最終決定站在了正義這邊。
此時,她隻覺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將她的骨和肉割開、分離。
祖父,收手吧。
靈帝看著洛階與洛鈺,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洛鈺是洛階的孫女,之所以這麼榮耀,都是靠著洛家,怎麼可能誣陷自己背後的靠山?換做是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
可是靈帝不知道,洛鈺從來不看重這些榮華富貴。她的心思亦比許多世家小姐單純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