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不拔也是老街閑人。他有過很風光的日子。
老街有個飼養場,韋不拔在飼養場做養殖員。飼養場又髒又累,許多人都通過各種關係辦理調動走了,隻有韋不拔從年紀輕輕進場,直到結婚生子,四十來歲了還堅持在廠裏養雞喂豬。韋不拔白白胖胖的媳婦就問過他,為何死抱著飼養場不放。韋不拔眯縫著眼,捏著媳婦胳膊上的細皮嫩肉說,飼養場有啥不好,能吃上便宜雞蛋,病雞老雞地時不時就能燉上幾隻。還有那孵不出小雞仔的全黃蛋,廠長批條才能買得到,那裏頭塞的全是營養啊,咱隨便吃。要不,自從你跟了我變得越來越胖,越來越白了。媳婦就很知足地倚在韋不拔的懷裏。
在老街混的人都有自己的絕活。韋不拔有手絕活,就是能把剛孵出窩的雛雞分出公母。就憑著這一手絕活,遇事連場長也讓著他,場裏的一些雞毛蒜皮韋不拔也能當個三分家。
孵出雞娃是飼養場最風光最熱鬧的日子。韋不拔席地而坐,一頂席子圈起二三百隻雛雞。韋不拔左右各放一隻籮筐,兩手各抓起一隻雞娃托在掌心,雙掌輕輕往上一顛,便“男左女右”將雞娃扔進籮筐。一會功夫,就把一圈子雞分得一清二楚。這時,韋不拔就會悠然地叼起一支煙,愜意地吧嗒吧嗒吐煙圈。然後挪到另一圈子,繼續分揀。場長在旁邊端茶倒水,他知道,飼養場主要是養母雞下蛋,如果不能及時分出公母,等到混養大了飼養場就賠慘了,消耗多少飼料啊。
熱鬧的日子也是韋不拔榮耀的日子。老街或鄉下來的人都要到飼養場來抓雞仔。來抓雞的人圍在韋不拔身旁,說好話賠笑臉,都希望能多抓幾隻母的,母雞屁股裏摳出的可都是百姓家的柴米油鹽。場長不放心地囑咐韋不拔,別做好人啊,都把母雞給了人家,剩下一群公雞蛋子咱飼養場就賠死了。韋不拔心裏有數,你抓5隻雞娃,搭配上2隻公的,抓10隻搭配上4隻公的。你就來抓個一隻兩隻的,韋不拔就閉著眼睛摸到啥算啥了。
韋不拔對一個新婚不久梳著長辮子的女人格外照顧。女人來抓雞仔,韋不拔給挑的清一色母的,韋不拔喜歡女人的長辮子。女人的雞仔養大下了蛋,女人還專門提了一籃子雞蛋去感謝韋不拔。韋不拔也仗義,把飼養場的雞飼料給女人裝了一包,說這飼料雞吃了下單多,個也大。韋不拔後來打聽到,這女人是從西北嫁過來的,姓賽。韋不拔努努嘴,瞧人家這姓都稀罕,老街還沒有姓賽的哪。韋不拔常摟著自己的老婆說,你要是有條大辮子多好。
韋不拔過了一段舒舒坦坦的日子。後來政策變了,集體個人都可以辦養殖場,有的雞鴨販子幹脆把雞仔鴨仔送上門賒著養,雞鴨養大了,母的收錢,公的白送。韋不拔的絕活沒地方顯擺了,飼養場也關門。韋不拔在家歇著,花銷隻出不進,日子就緊吧。胖老婆的埋怨話也從小心翼翼變得明目張膽,指桑罵槐說韋不拔沒有本事。韋不拔就去找領導,找區裏,反映困難。從區裏回來的路上,韋不拔遇到了當年長辮子的女人。女人的長辮子已經剪掉了,齊肩的短發更顯得精神。女人告訴韋不拔,她在老街租了門麵,開了一家米皮點,就叫賽大姐米皮。女人聽說了韋不拔的事,說她男人在區裏管點事,給他說說看。沒過幾天,區裏成立了管理市場的市容管理大隊,通知韋不拔上班了。
韋不拔頭一次穿上公家給發的衣服,還有帶簷的帽子。他把帽簷往上推,高高直指天空,老街人開始喊他韋管理。剛上街韋不拔心裏忐忑,亂占街道擺攤設點的都是些呲牙人,不好惹。他先找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吆喝,老太太說,你不是飼養場的老韋嘛,現在管事了?那年你給我抓的雞娃一般都是公的,讓我老伴好頓埋怨哩。老太太車一動,其他的也紛紛讓道,韋不拔的聲音就壯氣了許多,還故意晃晃手裏的罰款單。
有一次他對占道的一個小青年吆喝,嘴裏還帶著粗話,小青年不吃他那一套,撕了罰款單還推搡韋不拔。韋不拔知道碰上了硬茬地頭蛇。老韋就學乖了,對街上擺攤的人逐個摸底,了解背景。對一些臨時攤位他也先察言觀色,該硬的時候就橫,該軟的時候就熊,知道惹不起的就睜隻眼閉隻眼。韋不拔最絕的是竟然看出了扮成商販的上級檢查組人員,他對其態度溫和,道理講清,執法還有人性化,深得檢查組好評。韋不拔的工作很有成效,被任命為組長,負責了三段街道。
這樣的日子也沒有過上兩年,市裏整頓,市容辦被撤銷,人員哪來哪去遣散了。可是區裏卻偏偏把韋不拔留下了。有人說,韋不拔有啥本事?啥本事,能把雞仔分出公母來那不叫本事,可是能把個路人看出個子午寅卯那才是真本事,這種人,難得。
韋不拔就有了喝茶耍嘴活眼皮的閑人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