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室(1 / 3)

\t淺雪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但在這世界,似乎聰明就是一重罪,不然,她也不會被分配來服侍大小姐,還一服侍就是這麼幾年。性格孤僻的大小姐,為了防人打擾,在自己所住的紫薔苑總會設些奇奇怪怪的陣法,雖然也會給圖紙讓服侍她的丫環下人按圖索驥,但陷在陣裏焦頭爛額狼狽不已的人仍是不在少數...一來二去,依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升進來的淺雪,就成了大小姐的不二丫環,再也升不了職,翻不得身。

\t從八九歲被教導開始服侍大小姐開始,似乎不管早晚,無論晴雪,任何時候,大小姐都是在書房,看書、繪畫或刺繡,從來不作第二處想。偌大一座府院,喜也好,憂也罷,永遠都似與紫薔苑無關。這裏的季候永遠維持在冬季。

\t“簡直不是人嘛,連住著的地方都沒一絲人氣。”遠遠聽到欣怡苑陪侍欣欣小姐的浣紗、秀琳她們的歡笑聲,對照紫薔宛的清幽靜謐,聯想到自己萬年難改的差使,真是讓人想不沮喪也難。小小聲地詆誹一句,卻仍是調整出一臉安靜淡然的微笑,按照圖解慢慢穿花過林,走向書房。

\t滿苑開遍的紫色薔薇,是大小姐的獨愛,尊貴矜持,美豔疏離,芬芳卻帶刺,嚴拒著任何善意或惡意的接近——像極了大小姐本身,美是美極,刺卻也是多得令人頭痛已極,連伺候她的人,微笑都不許太過濃豔,仿佛稍微熱烈,便會融了她的氣場。

\t二小姐喜歡什麼愛什麼,全府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知道;大小姐的喜好,除了這一苑薔薇,其他從來都是謎。

\t也許,她喜歡的,就隻是她的那一苑薔薇的刺吧,和她的人一樣拒所有人於身前身後。

\t永遠孤寂。

\t淺雪忽然打了個顫,為自己惡意的揣測感覺有些歉疚。

\t但這一回神,才感覺有些異樣:有低低潺潺的琴聲,從大小姐的書房傳出,雖然淺雪不懂音韻,但那琴聲卻自有一番閑淡悠雅,令人安然愉悅,如沐春風。平時還真看不出來,冰寒如雪的大小姐,也隻有在琴聲裏才會有這麼溫潤如玉的時刻吧。

\t正悄悄斂了氣息,駐足聆聽,琴聲卻嘎然而止了。大小姐冷然淡嘲的聲音傳出閣外:

\t“淺雪,是誰教你落下的毛病?連本宮的牆根也敢偷聽了。”

\t是了,大小姐涓涓,可是皇太後親下的懿旨,封為傾泠公主的。連二小姐的傾城公主封號,據說也是沾了她的光,才得的。話雖如此,但在駙馬府,孰冷孰熱,卻是另有一番天地,據說太後也有耳聞,隻是在幾番幹涉後仍被大小姐的生母青泫長公主一一擋了回去。傾城公主豈止傾城,如果駙馬府按照封號(靖國)而算是國內小國,那麼傾城公主已然傾國。因為二夫人不肯再生育,駙馬便拚卻無後,也未再讓公主和二夫人有身。在玄朱國,“識人當如謝非煙”已經成為閨閣間隱秘流傳的不二之誌。試想,當今之世,除了樓駙馬這樣的奇男子,又有誰能在皇家威嚴之下不屈不彎,保有自己的愛人同命同棲,置容顏年歲遠優於謝氏的公主於別室,不當獨夕?

\t“大小姐今天好雅興,好雅音,讓奴婢一飽耳福,聽得好生著迷呢!”故作端謹的一番話出口,聽得書房裏一聲冷嗤,才發覺無意間竟又是禍從口出——大小姐向來最厭人作奴媚之相。

\t“憑你也配?”玉音簡慢,如鈍刃鏽鋒,砭入肌膚,卻是磨心摧肝的痛。哦,對了,之前服侍大小姐的人,也不乏被她的傲慢冰冷逼得托人尋路以求換人伺候的。你冷,大小姐能讓你冰凍到心;你熱,大小姐也是讓你心腸寒透。

\t淺雪沒有辦法去喜歡大小姐。十二三歲的年紀,誰不喜歡熱鬧排場,大小姐卻總是一徑的冷然淡漠,一雙眸子深靜得如萬年深潭,看不見一絲波興。也不是沒有刻意討好過,但被大小姐那雙眼睛淡淡一瞟,再怎樣的示好,都會顯得太過卑微無聊。

\t不自覺地窒了一窒,淺雪迅速調整了呼吸,仍繼續按大小姐調教的方式淡然地賠笑。

\t聽見冰冷如璃的聲音說:“今天書室整潔,不必打理,你下去吧。”正要屈身行禮退下,卻又聽見依舊淡漠的聲音慢慢道,“先等著。”

\t原地立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張薄箋靜靜地自書房的軒窗飄出,並不亂飛,似有無形的絲線牽引,又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托著,直飛到淺雪麵前,才悠悠而落。

\t淺雪看得大氣不敢喘一下。

\t大小姐一向都是天人一般,總有讓人想也不敢想的行止,如這看似渾然天成卻能劃地困人的院林——淺雪是拿著圖紙從未被困過,但聽之前服侍大小姐的杏嬌說,被困時,便覺叢林深窈,禽凶獸猛(雖然駙馬府的珍禽園離紫薔苑有數頃之遙),天氣玄異,步步艱辛,險難已極。而同樣被困過的櫻原卻說,被困時,並不覺危險,隻是覺得四時忽轉,明明是秋寒微雨的天氣,卻突然陽光明媚,百花齊綻(明明紫薔苑隻有薔薇,而且還全是紫色),微風溫煦,沾衣有香……要不是大小姐一句:“笨婢取死,也不必定要在本宮住處,你嫌命長,本宮還怕屍臭。”也許迷迷糊糊就送掉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