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安寢吧,時辰不早,涓涓該回了。”
“嗯。”溫和地應著,仍然微笑的眼神凝視著麵前忽然有些悵然若有所思的女子。任她輕輕扶了自己躺回枕上,仔細掖了被角。她衣袖間有輕盈如雲的香氣。輕淡飄渺,稍稍用力呼吸就會馬上消散,讓他再也聞不著。
昶嘉記起初相識的那一麵。
躲進遁甲陣,其實於己真是極之危險,後有追兵,前有高人。但追兵散盡,也不見高人出現。他在薔薇架下,呆坐了近一天。
陪他的,是一個紫色琉璃般冰冷美麗遠遠側影。她在刺繡,還是在看書?
天色將暮,總算可以借夜晚的掩護逃離。
他卻鬼使神差地順著自己腳步,躍進她的房間。全忘了自己身上有傷,隻一用力,已經血流涔涔,再也支撐不住,隻來得及對她一笑,便毫無風度地昏倒。他一直都對自己極有自信,知道自己哪種笑容最為迷人。可是,在他笑過之後,無可奈何地昏倒在她麵前之時,他居然會隱隱有一點擔心。
醒來時,已然入夜。燭火微微。他看見那雙冰冷絕美的眼睛裏微微漾起澹薄的笑意與安然,既淺又淡,於他卻如同元夜的盛唐國都,滿天煙火,驀然璀璨。
從小,母親便一直教他帝王之學。讓他守心,冷性。不可以有太看重的物品,不可以有太明顯的偏好,不可以有太在乎的人。一言一行,謹記天威之不測,不可以輕易任人揣思出自己將有的愛好及言行。遇事鎮靜,山崩於前,仍要泰然處之。
可她,是他的意外。
他以為她是另一個自己,任何時候都是冰冷而美麗,儀態萬方。如果真是那樣,也許他可以把這一場邂逅,當成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裏照了一回鏡子,看到鏡裏的自己,穿了女裝。
可她卻微微笑著,溫柔而固執地,把他幻想中的夢,變成了現實……她以洗衣為名收走自己的衣服,留下一套女裝迫他穿上,昶嘉再怎麼背帝王行止,也不禁為之動容。可是滿臉的屈辱不肯,卻在她一句“我很想看嘛”之下,心甘情願化成自己任何時候想起來都極端鄙視的傻笑與期待。她為他挽發,化妝。手勢輕柔。他聞到她衣袖間令他著迷的輕淡飄渺的百合香……
如今,他又病了呢。
涓涓為昶嘉整理好被角,正要行禮告退,便迎上他一臉恍惚懷念的迷笑。不覺一怔,愕然問:“殿下怎麼了?”
“墨痕玉盤柳葉軒,
星眸秀準梨渦淺。
嘯斷東河君莫訝,
原來丈夫作嬋娟。”昶嘉回神,微微含笑的眼神鎖定她,一字一字慢而清晰地念出,毫無懸念地看到了她漸漸嫣然紅透的臉頰。
那時,他病著,養傷養得虛弱不已,她卻定要鬧他去著女裝給她看。看完居然還要繪美人圖,題詠美詩。偏偏一連幾首都頗不如意,於是拿了圖,命他自評。把他一顆向來高傲堅毅的帝王心放得比刀山高,比苦海深。幾經翻臉,兩人才終於合計出一首不算太娘也不算太過豪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