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司馬光家訓《訓儉示康》(1 / 2)

司馬光在《訓儉示康》一文中,緊緊圍繞著“成由儉,敗由奢”這個古訓,結合自己的生活經曆和切身體驗,旁征博引許多典型事例,對兒子進行了耐心細致、深入淺出的教誨。司馬光認為儉樸是一種美德並大力提倡,反對奢侈腐化,這種思想在當時奢靡的流俗中,無疑是具有巨大進步意義的。

“原文”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nǎn:因羞慚而臉紅)棄去之。二十忝(tiǎn:有愧於,常用作謙辭)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zān:用來綰住頭發的一種首飾,古代亦用以把帽子別在頭發上)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幹名(jiǎosúganmíng:矯:違背;幹;追求;指故意違背世俗去獲取名聲),但順吾性而已。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niè:穿)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嚐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gū:買酒)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肴止於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量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乎!風俗頹敗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於封丘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

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曰:“卿為清望官,奈何飲於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觴之。”上以無隱,益重之。

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眾。”公歎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嗚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

禦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惡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

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

管仲鏤簋朱紘,山楶(jié:鬥拱,支承大梁的方木)藻棁(zhuó:梁上短柱),孔子鄙其小器。

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鰌(同鰍)知其及禍;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

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

近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遍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雲。

“譯文”我本來出生在貧寒的家庭,一代一代都憑借清白(的家風)相繼承。我生性不喜歡豪華奢侈,從做嬰兒時起,長輩把飾有金銀的華美的衣服加在我身上,我總是因害羞而臉紅並扔掉它。二十歲那年忝列在進士的科名之中,參加聞喜宴時,隻有我不戴花,同年說:“花是君王賜戴的,不能違反不戴。”我才在帽簷上插上一枝花。我一生穿衣服隻求抵禦寒冷,吃食物隻求填飽肚子,也不敢故意穿肮髒破爛的衣服以表示與一般人不同,以此取得人們的讚揚。隻是順著我的本性行事罷了。許多人都把奢侈浪費看做光榮,我心裏獨自把節儉樸素看做美德。別人都譏笑我固執,不大方,我不把這作為缺陷,回答他們說:“孔子說:‘與其驕縱,毋寧固陋。’又說:‘因為儉約而犯過失很少。’又說:‘有誌於探求真理但卻以吃得不好穿得不好為羞恥的讀書人是不值得跟他談論的。’古人把節儉作為美德,現在的人卻因節儉而相譏議,認為是缺陷,嘻,真奇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