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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誌清忙阻止著說:”媽,你歇著,我自己來。“說完,他往灶屋去了。
初冬,從高山上吹下來的冷風與寒氣,就一直在和太陽帶來的溫暖進行爭鬥。這幾天,溫暖的太陽又把籠罩在壩子上空的寒氣驅散得幹幹淨淨。天氣變得暖融融的,季節正處在人們常說的小陽春日子裏。天空一直晴朗,很少有雲彩。太陽把人們曬得還有點發熱,連往日穿在身上的衣服都穿不住了,跟春天裏一樣暖和。在農村改革問題上剛經曆過一場突變的回水坨大隊的幹部社員們,心裏又跟這天氣一樣再次熱乎起來。現在,在上麵領導們的支持鼓勵下,包幹到戶試點工作重新穩定下來。人們全都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忙著,一派繁忙的景象。幹活的人們還從來沒這樣高興過,這樣幹勁十足。耕田的耕田,擔糞的擔糞,壘田埂的壘田埂;耕田叫牛回頭的吆喝聲,唱得是那樣的響,那樣的悅耳,透著股喜氣,此起彼伏地在壩子上空不斷地回響著。人們都沉浸在喜悅中。
楊永國從向書記幾次對周健的批評中就知道,向忠民是堅決支持趙誌清他們搞農村生產經營管理方式的改革的。特別是向忠民去省裏開會走時,就給張明山布置了要將改革擴大到全大隊。當時消息一傳出來,楊永國弄不懂了。他不相信這是一個縣委書記的決定。這次張明山來得比趙誌清更徹底。
按楊永國一貫的認識,這不是在搞資本主義複辟是什麼?當時他的腦子便蒙了,像被人打了一悶棒樣,昏昏沉沉的,身子都險些站不穩。幸好他們的做法被停止了,可沒過幾天,又叫向忠民給翻轉了來。現在見各隊的改革木已成舟,他的心更像被人撕碎了樣的難受,他整日心事重重,惶惶不安。這幾十年來,再也沒有什麼事比這在精神上給楊永國的打擊更大了。
土改後兩年,楊永國就加入了合作社。這些年來他一直和合作社相依為命,對它的情意很深。他和全國眾多的農村基層幹部一樣,用自己的心血,把人民公社這個孩子撫養到今天。所以他對人民公社有著深厚的感情。因此,他不能忘記這些年來,他和回水坨的全體貧下中農是怎樣在毛主席指引的這條社會主義道路上走過來的。那是土改後的第二年,人們剛在自己的土地上收了一年的莊稼,元氣都還沒大恢複過來。隻說分了房子、分了田地,這下該有好日子過了,哪知老天又開始發難,三四十天沒下過一滴雨。天熱得像口燒紅的鍋扣在大地上一樣,空氣都是熱烘烘的。楊永國單門獨戶,家小、業小、農具不全,再加上無資金、少肥料、缺種子,人家的田地都種上好久,他家才湊合著種上。結果玉米苗大部分沒長出來就旱死了。看到這種情形,他爹又急又累,病倒了。那幾年富裕中農是順水帆船還遇風,貧下中農是枯水木筏又擱淺,隨時都有撞礁覆滅的危險。好在這時政府提出了生產自救的口號,他就牽頭,組建了全公社第一個農業生產互助組,才渡過了難關。因此楊永國比誰都清楚單幹的苦處,最知道集體生產和社會主義道路的優越性。雖說窮一點,但大家都一樣。在他的心目中,人民公社就是他的命根子,要是沒有它,就會打亂這些年他養成的生活習慣。如今土地承包了,真正將開始一家一戶生產。這等於是在割他身上的肉,刨他的心,叫他怎能不痛苦、不難過。看著這些發生的情況,他多麼希望這不是真的。楊永國在心裏問自己,難道現實當真變了。立即他又存了一線希望,認為這種做法搞不了多久,他們這是在胡鬧,在犯路線上的錯誤。
這會兒他看著各家各戶都在忙著種自家的田地的情景,便問坐在旁邊的妻子:”全大隊的情況真的就這樣再次定了。“好一會兒,見老婆沒有回答,楊永國多少有點感到失望。他多麼希望她回答自己:”現在這些情況不是真的。“可是隔了陣,他聽到老婆明確的答複:”各家的承包土地還是上次大隊張榜公布的那些,人人都在忙著翻耕自己的土地。我們家連田帶地分到四畝多和半條牛,田地還一點也沒翻耕。“老婆的回話,把楊永國設想的這一線希望也打滅了。見老婆在用不踏實的目光望著自己,與他商量說:”你看我們家的幾畝地,怎麼種呢?“老婆這樣說對他並不是什麼意外的消息,可是此刻他仍像被人當頭給了一拳,閉著眼睛老半天也不睜開。這些話給他本來痛苦的心上又塗上了一層憂慮。每句話都像塊鉛樣,壓在他心裏,使他更顯得悶悶不樂。他失神地一直望著牆上毛主席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