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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群一邊給徐秀珍遞卷好的麵皮,一邊說:“貴是貴點,這麼多年我們也很少光顧,但買了是不能退的。姐姐,你就吃吧,啥糟蹋不糟蹋的,又不是頓頓這樣請你。幾十年了,這是你兄弟和我們全家人的一點心意。”

以後幾天裏高素芬陪著徐秀珍去了北京的其他名勝古跡,除了帶她去複查眼睛外,天天都在北京城裏玩。這是她這輩子過得最舒心、最快樂的日子,感到死了也值了。村裏人誰也沒有她這樣幸運,見過這樣大的世麵,玩了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格,享受到了農民一生中都享受不到的福。她完全心滿意足了。

改革後這幾年,肖永才糧食不缺了,加上肖二娃已長大,沒有再繼續讀書,屋裏多了一個勞動力,兩爺子的日子還算過得去。當然沒褲腰的褲子早被改革給改掉了,掛在肩上的兩根帶子也取了。要說還缺點什麼的話,那就是缺個女人。

這天,肖永才正在家裏吃飯,趙誌明來了。他接到縣婦聯的電話,說是找到肖永才老婆趙會瓊了,要肖永才一起去河北接人。

肖永才聽說讓他去河北接婆娘回來,興奮得睡不著覺。他早就盼望著這一天了。想到要出遠門,他特意把豬圈裏的豬賣了兩頭做路費,給自己買了一套像樣點的衣服和一雙皮鞋,上街刮了胡子,理了個偏頭,把自己精心地裝扮了一番。準備好錢與幹糧,他隻等縣上通知就出發。

周英正好在縣婦聯工作,這次她被派去接人,公事辦完取道北京,順便把徐秀珍接回來。楊永誌也去,因為涉及拐賣婦女,鄉上得出人,回來取道北京,他還要去找向從軍,請他幫他們鄉裏的在建項目貸點款,因為回水坨村的水泥廠和礦泉水廠還差很大一筆購買設備的錢。

出發那天,肖永才穿上他剛買的新衣服,顯得渾身不自在。平生第一次這種打扮,感到手腳都有點沒處放。他的裝扮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過長的衣服和下麵的褲子極不協調;一雙黃色的皮鞋,讓人一看就覺得太滑稽,引得大家暗自發笑。他自己卻不覺得,認為是他這輩子穿著最好的一次,就是年輕時與表妹結婚那天也沒有這樣裝扮過。別人看他,他認為是在稱讚他這身衣服,於是更顯得精神、來勁兒。坐在火車上,每隔上幾分鍾,他都要朝他腳上的皮鞋看上幾眼,並隨時用手擦掉上邊的灰塵。他越看越覺得襪子的顏色和鞋子的顏色很不搭,想著等到站後趕緊買雙白色的襪子換上,這樣顏色才匹配。沿路好些東西他都沒見過,但隻看不問。出發前他特意去找過唐福先,問他一路上要注意些什麼,怎麼樣才不會在人前失格,才不會在大地方走丟。有了唐福先的那套出門的經驗,他顯得很老練,像見過許多大世麵似的。其實他肚子裏的問號都快裝滿了,到後來想問也問不過來了。轉念想想,跑了一趟遠門,如果什麼見識都沒學到,以後回去,村裏人問起此事,自己什麼也說不上來,別人不照樣把自己看扁了嗎?於是,肖永才決定還是揀最重要的問楊永誌,他的話也比剛上車時多了。

火車跑了一天一夜,已到了華北大平原上。肖永才沒看到一座山、一塊大石頭,他便對周圍的人說:“這裏地方太平了,不像我們那出門就爬坡。

我想,這兒的人有些恐怕一輩子都沒見過山是個啥樣子,要看山可能還要坐幾天的火車才看得上。要是看了我們那兒的大山,恐怕得直咂舌頭。”肖永才得意地說著。

楊永誌給他解釋道:“這裏是華北大平原,南北有一千多公裏長,幾百公裏寬,盛產小麥、玉米、棉花。假如你早一點來這裏,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像天上的雲團掉下來一樣。原野上到處響著的是牛車往場裏拉棉花時,木輪發出的咯咯聲。在火車上,你從窗戶看出去,就會看到鐵路邊堆得像小山包一樣的棉花垛。現在已收摘完畢,看不到我說的那種景色了。”

他們一行人在保定下了車,又改乘汽車到A縣。農曆九月的華北平原到處是光禿禿的一片,農民正在忙著往地裏種小麥。汽車從公路上跑過,揚起一片灰塵,在車後形成一條長長的塵龍。灰塵鑽進車裏,把坐在車尾的人弄得滿身都是灰。特別是肖永才身上那件新衣服已積了厚厚的一層土,頭發上也不例外。下車時,大家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都笑出聲來,忙著幫他拍打身上的灰塵,又叫他快去車站內水池那把臉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