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上午,我和楊禺剛剛來到辦公室,茶水沒倒,人還沒落座,敲門聲就響了,緊接著楊禺就對我說“對不起”。他是這樣說的:“對不起啊,老哥,有一個人,你一定要見一見。”
楊禺不叫我“衛總”,他叫我“老哥”,我就知道他還是為以前懸而未決的那件事來的。
見我沒反應,他就說:“是媚紅,媚紅向我推薦她的一個同學。前天剛剛到林隱的。我覺得你應該見她呢,有兩個理由,其一,她學企業管理,而且據媚紅講,在班級裏是很出色的學生;其二,她是中條山裏長大的,說不來,跟老哥你有淵源。”
我的心動了一下,問,“叫什麼名字?”
“薛文莉。”
我一下子就愣了。
你知道,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還有什麼事情能夠讓我失去了反應能力?竟至於,連起碼的客套都沒有了?
媚紅果然帶了她的同學進來。我腦子裏正在轉悠的那些事,當時全被“薛文莉”這三個字打亂了。
我心裏全亂了。
媚紅果真和表妹相識。
不僅相識,而且關係親密。她們同校同班,因為長得相像,被同學們戲稱為“姊妹花”,文莉是姐,她是妹。
準確地說,是媚紅把文莉帶來的。因此,我永遠感激她。
我就抬了眼去瞧——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清秀的女孩子。眉眼像南方人,有著生動的水氣。麵龐是俊,但俊得大方,讓人可以親近,不會覺得生分。嘴角有兩個清晰可見的酒窩,這就與幼時的那個孩子照應起來;頭發呢,明顯是燙過了,直直地披散下來,像一掛瀑布。額前還有短短的劉海,顯得活潑而調皮。這就是學生樣子了,叫人看了疼愛,無來由地,想要保護她。
見了我,她也是抬了眼,但隻看了兩下,緊跟著,就將視線轉移了,看媚紅。我再一轉眼,就看出兩個人的異同了。文莉膚色更白,靈秀之中卻藏著一股平淡之氣,這點與媚紅是不同的。至於麵相、身材輪廓,兩個人卻幾乎一般無二,我心中就驚奇了。世界上竟有這樣相似的人!
要說我當時是什麼心情,我也概括不出來。就像當年與表妹的相見,本就是無心的邂逅吧。她怯生生的眼睛望著我,嫩嫩的小手猶豫了一下才伸過來:
“表哥。你是我表哥嗎?”
這一句,我惦記了將近二十年。
想起來,我還能夠對往事保持一種奇怪的記憶,這都是後來的事了;那天卻不是這樣的。遠遠不是。
怪不得當時呢,文莉看了媚紅後還又掉過頭來看我了。這一下,就把我同記憶裏那個表哥對照上了,一對照上,她就嘴角微翹,調皮地笑了。
她麵色中的平靜漸漸消散了,有著顯而易見的動蕩起伏。
楊禺說:“衛總,你們聊。”然後,他就和媚紅退出去了。
我抬了眼睛,看見陽光撒滿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我跟你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陽光呢!它輕快地越過我的視線,落在對麵這個女孩子的發梢上、衣服上。她輕輕地攏了一下鬢角的頭發。
我後來再看她時,她就嫋娜地站在那裏,青春逼人,健康的膚色一下子把我的辦公室都照亮了。
我對文莉笑著,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許多年了,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這是許多年前,在異地。
我說:“文莉,你坐。”她就坐了。
我說:“文莉,你喝茶。”她就自己拿了杯子,把茶水倒上了。
我喊了聲:“表妹。”她說:“啊”,那聲腔,跟山裏孩子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