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歌一夜無眠。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接過“海都”的攤子,等於正式向高慶國亮劍,在未來的人事安排上有可能先敗一局,而且,他的生活也會一下子從原來的閑適跌進陀螺一般的旋轉之中,同時,還會有無數支暗箭“嗖嗖”向他射來。
向天歌的太太謝真真是街道辦事處的副主任,是他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分配到海心區民政局,前年被任命為優撫科科長,去年再晉升半格,調到街裏,進了副處級的行列。向天歌畢業那年,要不是謝真真的爸爸,也就是他現在的嶽父謝廣仁動用了不少關係,他是不可能留在海江日報的。謝廣仁原來是市文化局的局長,交遊廣泛,資曆頗深。據謝真真講,按照老爸的意思,最初是想把這唯一的寶貝閨女嫁給他的老戰友——當時分管農業的餘副市長的兒子的,雖然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但是謝真真覺得餘大公子除了享受之外,沒有任何長處,因此堅辭不受。老爸拗不過她,也就隨她去了。這段插曲謝真真是當作笑話講給向天歌聽的,當時向天歌很知趣,知道謝真真醉翁之意不在酒,無非是讓他知足,甚至像受賞一樣對謝家感恩戴德,然後好好待她心無旁騖,因此大大表了一番決心。
對於報社的鉤心鬥角,謝真真總有些不屑,覺得報社的鬥爭遠不如機關的玄妙與殘酷。以前的向天歌相對超脫,周遭的環境很是單純,既沒有生存壓力,也疏於人際格鬥,每天比她還像是坐機關,上午十點多鍾到報社,看看稿子,布置幾個選題,下午四點開個編前會,將最多不過十條稿子往總編室的稿庫裏一傳,如果沒有應酬,不到六點就可以回家了。太太的意見,向天歌大多言聽計從,說到官場的潛規則或者經典案例時,還總要發些感慨。
他把想法一說,謝真真莞爾一笑:“就知道你抵不過李海鳴的死磨濫纏,那麼個爛攤子肯定又刺激得你熱血沸騰。我可是醜話說前頭,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走的可是步險棋,首先,高慶國不會給你好臉子看,更不會給你什麼實質性的支持,因為在他的花名冊裏,‘海都’不過是個過繼的兒子,隻有名義,沒有名份,因為‘海都’是他從科委搶來的,壓根兒沒有血緣關係,現在,反正集團也成立了,‘海都’實在辦不下去,完全可以停掉或者改為周報;其次,陣營是很重要的,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人們的心裏都是劃好了圈兒的,誰是誰的人,你本人可能還沒搞清楚,可外人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所以,李海鳴要是有個什麼變動,你可就進了孤島了,旁觀的人就是想救你,也沒人再敢伸手;第三,老虎雖死,餘威尚存,簡安祥的追隨者、受益者不可能真心地歸順你,肯定會給你設置數不清的障礙,你一介書生,撲騰進廣告這麼個大染缸,要補的課太多了。最後,就是人生規劃的原則,性價比,你投入了那麼多,究竟想得到什麼?即便是想爭個副局級,也用不著玩這個命。”
太太的一番分析,還真問住了向天歌。他覺得真是旁觀者清,謝真真不愧是幹部子女,從小耳濡目染官場的爭鬥,句句都說到點子上。說是意氣用事吧,他已近不惑之年,韜光養晦還是懂得一些的;說不是吧,好多人還真不理解,勸他,高慶國那麼跋扈的一個人,你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惹他?即便是買李海鳴的好,也未必是這麼個買法。
向天歌實在找不出一個既能服眾又能服己的理由,隻能用一句“為尊嚴而戰”應付各方的疑問。
可是當太太一較真,問他“究竟是誰讓你們喪失了尊嚴”,他又變得無言以對。是呀,每年幾千萬元的流水賬,簡安祥不知撈了多少好處,更不知埋了多少地雷,即使慎而又慎,也不一定躲得開那些恨不得他沒有好下場的人的暗算。
但向天歌還是動心了!盡管他一時理不清思路,但他清楚地知道獨立運營一張都市報對他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全方位的曆練,是他實現新聞夢想、介入資本運作的一個絕佳的平台,時不我待,失不再來。想來想去,向天歌打定了主意:幹!如果不到四十歲,就找不回激情燃燒的歲月,那這一輩子也太平淡了。
李海鳴思量再三,向高慶國提了個折衷的建議,讓向天歌以幫忙的名義,主持《海江都市報》的經營工作,沒有總經理的任命,但行使總經理簽字的權力,不發集團文件,隻在編委會備案,而海江日報經濟部的擔子,暫時還不卸下來,這樣一來,向天歌等於兩線作戰,即使“海都”這邊有個什麼閃失,退路不必發愁,另外,向天歌在海江日報多年積累的社會資源,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嫁接到“海都”來。
向天歌一下子由伴娘變成了新娘,任憑哪一派都是始料未及。
換水摻沙!這是向天歌的第一個決策,帶幾個人空降“海都”,迅速割裂原有的傳統勢力。他給李海鳴列了個名單,加上他,一共五個人,成立《海江都市報》運營臨時領導小組,全麵接管廣告、發行、專刊三駕馬車。運營小組的成員來自五湖四海,分別是管天亮、鄭曙光、葉子凡和靳常勝。管天亮是海江日報理論部副主任,給各區縣局一把手發過不少學習體會的署名文章,有著廣泛的高端人脈;鄭曙光是集團發行公司總經理助理,掌握著全市的集團訂戶和零售資源;葉子凡是《海江都市報》經濟部主任,是集團公認的策劃大師;靳常勝是海江日報廣告部的客戶經理,專門協調各類不好歸類的雜務,這幾個人,各有所長,性格不一,看似互不搭界,但就像輔佐唐僧取經的三個高徒,有攻城拔寨的,有活躍氣氛的,有左右逢源的,雜而不亂,反而顯出另一種和諧。
李海鳴反複端詳著那張寫著四個名字的巴掌大的紙片,對向天歌說:“運營臨時領導小組不官不民,用不著經過集團這一層,咱們倆就可以定了。高慶國表了高姿態,既用不疑,決不幹預。這幾個人,反正都不是主流人物,管天亮自感多年懷才不遇,鄭曙光那個總助也不是非缺他不可,發行公司會送這個順水人情的,葉子凡最無所謂,又是‘海都’的人,怎麼不是個幹,就是那個靳常勝,好像聽日報的人說做事二二虎虎的,你要把好關。你們還沒亮相,大樓裏已經閑話亂飛了,這個時候既不能裹足不前,又必須穩上加穩,拿捏的火候最考驗人的。”
向天歌到廣告部亮相的第一天,隻講了15分鍾。先是介紹了運營小組的“四大金剛”,然後說了三層意思,第一,“海都”目前的問題是暫時的,是個人的蛻變使集體蒙受了損失,當務之急是堅定信心,內抓管理,外樹形象;第二,對於“海都”這樣的新興都市報來說,要改變廣告操作套路,跳出以往的框框,以活動帶廣告,以概念帶廣告,以專刊帶廣告,以服務帶廣告;第三,對在座的廣告部每一位員工而言,壓力也是動力,不利考驗定力,機會不論對誰都是均等的,大家隻有職業危機,沒有崗位風險,除非我們自己打敗自己,否則,沒人能讓我們倒下。
向天歌的話音一落,下麵滿滿的一大屋子人竟然“嘩嘩”響起了掌聲,而且,是那種聽上去不像敷衍的掌聲。的確,在烏煙瘴氣了兩年之後,廣告部太需要一針強心劑了。
全體會轉天一早,八點剛過,向天歌的手機就接連收到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落款都是代理公司的老總,有的要伸冤,有的要訴苦,有的要對帳,有的要討債,向天歌一條也沒理睬,隻是將那些短信對應轉發給四位小組成員,但是有一條短信的口氣和人名引起了他的興趣,隻有兩句話:手大難捂天,欠債必須還,落款是李海珊瑚。他隱隱地感到,這19家廣告代理公司組成的是一支魚龍混雜的隊伍,各懷心思,各有手段,雖然不是鐵板一塊,但當結實地捆在一根利益鏈條上的時候,又能馬上結成一致對外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