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魯山有一雙壯闊的大腳。正麵看像蒲扇,側麵看像木船。整個縣城的商場裏都沒有他的鞋碼。早些年,是他的老娘給他做鞋;娘沒了,老婆接著做;後來進城了,當了領導了,是製鞋廠上門來給他訂做。牛魯山常常自我打趣說,唉,長雙大腳也忒麻煩,讓很多人都跟著操心,不定哪天我把它剁了!

話雖這樣說,可別人知道牛魯山還是“敝腳自珍”的。每逢單位年終作述職報告,牛魯山都要在大腳上做文章。他說,我挖過河打過堤,拔過麥子脫過坯;我穿過軍裝扛過槍,扶過貧下過鄉;一雙大腳走天下,克己奉公不迷航!常常是這琅琅上口的幾句話一落地,台下就會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這時的牛魯山就會興奮地抬起頭來,掃視一眼黑壓壓的會場,將一雙大腳移到眾人視線所及的地方,一邊來回晃動一邊繼續述職。

這說明,腳是牛魯山的心愛之物,稀罕之物。他怎麼能舍得剁掉呢﹖非但不剁,他還要保養、護理、修剪、裝扮。於是,他迷上了洗腳。

其實開始不是他迷上的,是辦公室戴主任讓他迷上的。那一次,有人請領導吃飯。飯後,戴主任就帶他來到了那家新開的“忽悠悠保健廳”。戴主任說,做個足療吧領導,這裏的服務員跪式服務,模樣好,手法好,腳一上她們的手,管保你有一種忽悠悠飄起來的感覺。

牛魯山隻是一笑,就把沉重的身子交給了足療室的沙發,閉眼打起了瞌睡。有人進來了,搬動木盆的聲音,攪動流水的聲音,刀剪響動的聲音……牛魯山覺得自己下地回來了,出了一身的臭汗,就來到了河裏洗澡。一個猛子紮下去,從很遠的地方冒了上來,之後就將輕飄飄的身子仰浮在了河麵上。他看見了藍天白雲,仿佛自己變成了雲,忽悠悠的軟綿綿的輕鬆。輕鬆的身子從水麵往上升,升著升著就要往下墜,就一下子驚醒了。睜眼一看,一個穿藍色按摩服的漂亮服務員正抱著他船一樣的大腳輕輕地揉搓,像抱著一個熟睡的嬰兒。牛魯山趕緊把腳一抽,服務員往回一拉,腳就碰到了懷裏軟綿綿的東西。

醒了,老板﹖喝酒了吧﹖給你泡腳、修腳、足療,你都不知道睜眼,隻是嘿嘿地笑。怎樣﹖舒服吧﹖

牛魯山點點頭。服務員用手指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按摩,按一個穴位就問一聲重不重,按完又用小手塗上藥膏,一點兒一點兒地在牛魯山的大腳上摩挲劃過,柔滑的力量穿透了大腳粗糙的皮膚。牛魯山的心就又忽悠悠升上了天空。

等牛魯山的心落到地上以後,對服務員說,丫頭,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下次來了我還找你。

服務員嫣然一笑,你叫我9號就行了,老板,你也給我留個電話吧,不來,我可找你。

可牛魯山後來卻沒來。戴主任說,別總在一棵樹上吊著,好服務員有的是。牛魯山就跟著戴主任見識了許多好服務員。一夏天,整個縣城的足療室讓牛魯山的大腳轉了個遍。

牛魯山的腳在藥水、藥膏的滋潤下,在無數隻玉手的洗滌修剪下,變得細膩、光潤,如綢緞一樣了。有天晚上,牛魯山來了興致,將一雙大腳伸給老婆顯擺,哎,你看,我這腳要是再小點,像不像雙女人腳﹖老婆啪的一聲給了他一蠅拍,臭美什麼﹖你就是把腳洗成潘金蓮的樣子,腳趾縫裏照樣有股臭味兒!

聽了這話,牛魯山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