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嵐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她進了二皮的橋頭理燙店。
二皮是個跛子,開理發店已經三年了。每逢集日,總是忙不轉,他便招了鄰居姑娘曉嵐為徒,答應每月付給她一百元的工資。
二皮給曉嵐燙了發,又拿出一件白布大褂。曉嵐穿上,旋一個圓圈,綻一朵笑靨,含羞地衝二皮擠了擠眼。二皮嬉笑著,摸了摸曉嵐的下巴:“好俊的小妞!我包你半月出師,往後就看你的了!”
一時顧客盈門。
曉嵐給人理發燙發,總是公事公辦,隻有魁子例外。魁子理發,曉嵐從不收費。
魁子是村裏唯一在縣中讀書的學生。魁子一去一月,總是帶著長長的頭發回來。進了理燙店,長長的頭發便短短的了,發間便飄起了香波的和姑娘的香氣,心裏充溢了莫名的滿足和快慰。
魁子也有沮喪的時候。大考完了,魁子慵懶地挪到理燙店,一屁股摔在躺椅上,揪著滿頭亂蓬蓬的頭發,悶聲悶氣地衝曉嵐喊:“給我理個大禿瓢——”
曉嵐愣了:“那多難看,都快成大學生了,還……”
“屁!沒考上,差五分!”魁子扇自己一個耳光,“這該死的腦袋不作臉——”
曉嵐的心顫了一下,不吱聲了。店內隻有電推子的嘟嘟聲和剪刀的嚓嚓聲。響聲停了,鏡子裏映現出了一個小平頭。
曉嵐沒把他頭發理光,她不忍。
魁子常來理燙店了。有魁子在,曉嵐的話分外脆,歌分外甜,笑分外柔。
二皮不然。二皮常翻著眼珠瞪魁子,魁子也瞪二皮。四目相對,各不相讓,到最後退縮的還是二皮。二皮沒了奈何。
魁子要去參軍了。就在村北新修的水泥橋下,魁子和曉嵐道著別。
曉嵐像隻柔順的小貓,勾著魁子結實的脖頸,咪鳴咪鳴吐著愛戀,絮絮的。魁子醉了。
天上溶溶的月,橋下脈脈的水。月也纏綿,人也纏綿;水有多少,話有多少。
“曉嵐,小心二皮喲!”突然,魁子手掐住曉嵐纖纖的腰,嘴叼住了曉嵐軟軟的唇。
“魁子哥,俺知你不放心,你就帶上俺的身子吧!帶上吧,它是熱的呢!”
顫抖著,曉嵐熱烈地偎緊了魁子。魁子激動地用軍大衣裹住了姑娘青春衝動的身子,慢慢地倒在了橋下。
魁子一去三年,考上了軍校。曉嵐心裏開了花。她把魁子的來信念給二皮聽,那滾燙的話語直讓二皮咧嘴;她把魁子的照片拿給二皮看,那瀟灑的神態直讓二皮皺眉。二皮心裏罵:“媽的!好事都叫魁子這小子占了,憑什麼?”罵歸罵,可二皮還是覺得人家他倆挺股配。
一個中午,二皮去了郵局,又為曉嵐取回了一封信:“哎,你的軍官來的!”
曉嵐一把搶過。這信,她盼了許久。
曉嵐看著,二皮說著:“軍官快畢業了?軍官畢了業,就會帶你走?軍官帶走了你,我這店也就該關張了,唉——”
曉嵐繼續看信。信看完了,人也癱軟在地。
二皮慌了。他一哈腰,把曉嵐抱到床上。跛腳搓著地板,沙沙沙。
二皮揀起信封,一張照片滑了出來。照片上依然是魁子,隻是他旁邊多了個胸前帶花的女人。魁子不會帶曉嵐走了。
“王八蛋,魁子!”二皮三把兩把把照片和信紙撕個粉碎,塞進了火爐。火爐突地亮了一霎,便又歸複如初了。
不知什麼時候,跛子二皮不付給曉嵐工資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跛了二皮掛上了一塊醒目的招牌:夫妻美美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