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孝
盛夏的農曆七月初三,午後驕陽似火,去艾蕪老師的故居所在地翠雲村采訪。踏上留著艾蕪腳印的土地,頓生親切感。作為艾蕪的同鄉,二十多年前有幸和他相識,他對家鄉的眷戀讓人難忘。他和我交談,問得最多的,是他兒時生活過和少年時讀書的地方:高廟子、雞公堰、火神廟、武曲宮、川主宮……在采訪中,從親人們的口述和對他的懷念,更感受到了艾蕪的親情和故土情。
采訪記錄
劉漢萍(艾蕪幺房堂叔的兒媳):艾蕪一九八五年回來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我嫁到湯家沒有多久,是我哥(湯道川)陪著艾蕪到老家的。艾蕪帶著他的兒子,一回來就去看他生活過的老院子、曹家碾、張家院子,還去看了湯家泉氹。他邊看邊問故居的情形,還拍了照片。我父親(公公湯坤祥)打著光腳板跑來和艾蕪相見,他們好親熱嗬。艾蕪很節儉,聽老人講,一九五五年艾蕪回來,一個孩子給一個硬幣,湯姓的孩子個個有份兒。湯繼光說,艾蕪得了金熊貓獎也捐了,後來療養有困難……他說,艾蕪挺傻的。不知是不是這樣?艾蕪臨走時,送了一本相冊給我們,後來不知怎麼弄丟了,怪遺憾的。
(那是在翠雲村村部的居民綜合服務站裏,正值召開村民代表會。在綜合服務站裏,會前歇坐的村民代表聽說采訪有關艾蕪的事,便詢問起來,他們和劉漢萍一樣,都很關心艾蕪故居是否真的能夠如願恢複重建。劉漢萍是翠雲村的村幹部,和我說話的時候,她在辦公桌上的電腦裏,搜索到了艾蕪生前的照片,立刻有村民代表上前觀看,一青年農民說:“艾蕪是大作家,就像我們這裏的普通老農民!”)
湯坤祥(艾蕪的幺房堂叔):艾蕪離開家以後,回來過三次。他頭一次回家,是入社的時候(互助合作運動時期),一九五五年吧,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陪他回來的。第二次回家,是他在郫縣搞社教運動。第三次回家是一九八五年。艾蕪每次回家,都要去他生活過的地方,像邵家院子(老院子)、張家院子、曹家碾啦。他邊走邊看,指著告訴大家他原來就在這些地方生活。艾蕪說,他從一歲到十歲都生活在邵家院子。
曹家碾現在還在(完好地保存著),張家院子是艾蕪家原來的花園。
艾蕪回家,在張家院子和生產隊裏的許多人一齊照了相。
艾蕪每次回來,都要問長問短。問親人們的情況,凡是和他家挨著住的,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問小時候熟悉的張靈兒(姓張的紙貨匠),別人告訴他早已不知搬家到哪裏去了。他幾次問張大爺——他離家的時候,年輕時的張大爺幫他擔過擔兒(行李、書本)。張大爺早已死了。
有一次,湯家人問艾蕪:“你沒讀過大學,怎麼懂外語呢?”
艾蕪說:“我怎麼沒讀‘大學’?我在國外‘留’過‘學’(南行)呢!”
艾蕪離家那麼久,有了那麼大的名望,仍然很講禮數,給下輩取名字仍按湯家的班輩,班輩沒有亂。從湯家人入川算起,我是第八輩,艾蕪是第九輩,湯繼湘(艾蕪的兒子)、湯繼昭是第十輩了。
[幺房出長輩,被村民稱作“湯八伯”的湯坤祥,比艾蕪小二十多歲,言語間流露出對艾蕪的懷念。也許是湊巧,接受我采訪的湯八伯高瘦,當日穿著普通的白襯衫。二十多年前在新都縣(現為新都區)文聯(籌)會上的艾蕪,也穿著白布襯衫,同樣的樸實,浸透出濃濃的鄉土氣息和鄉情。]
湯繼昭(艾蕪的親侄子):我伯南行是從李家碾(李家碾附近居住的院子)走的。不知什麼原因,我伯在家鄉生活過的地方,都跟碾子(川西壩子裏昔日的水碾)有關,曹家碾、李家碾、宋家碾。那時是一大家人,沒有分家。我伯南行以後,我家就搬到宋家碾(附近的院子)去住了。家鄉的許多地方,比如曹家碾,我伯都寫進了他的作品裏。
我伯對家鄉和親人的感情很深,對鄰居和熟悉的人也不忘記,一回家就問,也寫信回家。
我第一次去伯伯的家,是“文化大革命”初期。當時,和我一起去的是湯繼友。我們在成都問了幾個地方,最後找到了伯伯的家。以後我自己又去了幾次。
在伯伯家裏,伯伯和我擺龍門陣,說農村的事,說他少年時候在家的生活,說《南行記》寫到的故事。他還說過,那時候出去沒有工作,就流浪,去過人家的牛棚,給別人喂牛,打掃牛圈,一天要換幾批牛……《南行記》裏寫的是喂馬。
我最後一次去成都,我伯伯已經不在家裏了,隻有娘(伯母王蕾嘉)在家。(“文革”中)那是在燕魯公所街省文聯宿舍,伯伯的家一間房子,一個很小的屋放伯伯的書,廚房沒有一個平方大,燒蜂窩煤,日子過得比較艱難。
一九八五年,我伯是最後一次回到老家了。
(從湯繼昭的敘述和神情,看得出,他對艾蕪的感情很深,也體味得出艾蕪對親人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