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增述
整修一新的新都桂湖公園似乎變得更整潔清麗了。雜花猶如錦繡,綠樹濃蔭匝地。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從湖上飄來,星羅棋布玉立婷婷的荷花便映入眼簾。真個是粉荷垂露,盈盈欲滴;白荷帶雨,皎皎無瑕;怒放的嫩蕊鮮黃,含苞的嬌羞欲語。加之綠葉疊翠,青盤滾珠,好一幅迷人景色。
然而我卻無心欣賞,我的心怦怦亂跳,我隻急於重訪老人安息的地方。
穿過林蔭道,便突然看見艾蕪伯伯(我稱呼老人為湯伯伯),他就站在路旁。側邊綠草如茵,附近鬆樹丹桂環繞,視野開闊了,卻似乎有點兒空蕩。哦,曾經掩映老人安息的叢叢翠竹被拔除了,讓人有些兒惋惜,有些兒惆悵。老人一生愛竹,曾說過竹林盤可是我們川西平原的一個特征嗬!在老人當年的回憶文章中,他用精致清新的筆調,把竹林描繪得多麼美好迷人嗬,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老人講了他在竹林中的不少兒時的快樂故事。竹林寄托了老人濃鬱的鄉情。如今沒有竹林陪伴了,我想老人該不會遺憾吧!
盡管如此,看見老人,我依然好熟悉嗬,好親切嗬,猶如老農那樣樸實忠厚。仿佛在成都紅星路新巷子編輯部後院,他正叫我的名字;仿佛他拿著《中國文學家辭典》現代分冊,特意到辦公室來高興地告訴我,新繁還有一位作家叫哈華。我眼裏似乎模糊了,心裏止不住地說:“湯伯伯,我又來看望您哪!”
我坐在飲馬河畔,望著老人注視清清河水的慈祥目光,便情不自禁地思緒翩飛,想起了老人對我的教誨恩澤。
那是一九八一年,我被借調到省作協《四川文學》編輯部做見習編輯。艾老就在編輯部院子住家,我們第一次見麵,他拉住我的手,笑吟吟地說:“聽陳靜同誌講,家鄉一個青年人來這兒學習,好嗬,好嗬,你們現在多好嗬!”
我小學時候就開始讀老人的小說,知道我們家鄉的這位大作家,一部《南行記》,第一次把我國雲南邊陲底層人物的命運和形象,成功地展示於中國文壇,具有了不起的文學價值。還有不少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創造的人物形象走向了世界。而這些作品,卻是老人苦難的流浪生活熔鑄出來的。所以,我明白老人說“好嗬,好嗬”的含意,對這次學習機會,我就分外珍惜。
艾老嗬艾老,忘不了您言傳身教,輔導了我多少個夜晚。您給我談日本社會和經濟文化發展的情況(艾老曾參加巴金率領的作家訪問團赴日本參觀訪問),給我打開了一扇認識世界的窗口;您背誦外國作品的片斷給我聽,鼓勵我放開眼量,汲取文學營養;您耐心給我傳授創作經驗,寫小說從哪裏起步,怎樣把作品寫得好,人物個性如何描寫,怎樣描寫人物講話,怎樣把平凡的故事寫得趣味些,怎樣寫背景……娓娓而談,教誨諄諄。有的地方我反複問,您就反複講,有的地方我明白了,您就“嗬嗬”地應答,吟吟一笑,眼裏露出炯炯的光輝。您告訴我寫作狀態,不要想著能否發表,也不要急於發表,要不時修改,做到盡善盡美。您還告訴我怎樣處理題材,下筆前先找同類題材的作品仔細研究,如果有一點地方能超過,就可以動筆,如果超不過人家,就放棄。您時刻關注祖國的命運,向往美好的未來。您告誡我,我們國家的任務,還是要反封建,流毒遠未肅清。前些年,我也在報刊上發表了幾篇小說和報告文學,但處女作《竹林上空的鍾聲》受到了某高校一些人的批判,心裏還仍然有點兒發怵。您安慰我要坦然對待,放下包袱,作協的同誌會保護作者的,您告訴我那時有人曾來鬧編輯部,嚷著要我的地址,要去調查我的家庭背景,都被嚴詞拒絕。您鼓勵我千萬不要擱筆,還一再叮嚀,回到基層去,不憚辛苦,多寫寫父老鄉親。但我辜負了您的教誨,我知道我不是做作家的料,又生性散淡,所以就做了三十年的文學編輯和組織工作。雖然也發表出版了一些作品,卻難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