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入病房的時候,醫生正在向她宣講病情,告訴她手腳已經完全壞死,必須得盡快截肢,否則會引起嚴重感染,甚至可能會危及性命。但是考慮到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為了她的安全著想,需要先進行引產然後才能做截肢手術。
江唯月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異常平靜地聽完了醫生的話,聲音嘶啞地說:“那就引產吧,我沒意見。”
醫生應該已經知道,這批病人都是被拐賣的受害者,因此對江唯月如此輕易地同意引產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強迫著懷上的孩子,並非人人都能像聖母似的懷著“孩子無辜”的想法,願意生下並且去愛那個孩子。更何況江唯月手腳皆廢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懷孕,所謂的夫家怕尋死的時候傷著孩子,才一直綁著她,導致她手腳血液不通最終徹底壞死。她對孩子毫無感情,也是正常的。
“大月份引產有一定的風險,所以需要經過家屬簽字同意。而且按照規定,還得有本地計生部門開具的證明,我們才能為你進行手術。”醫生補充道。
江唯月空洞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遲疑地開口:“……我已經成年了的,可以自己承擔風險,我自己簽字不行嗎?”
“不行的,這是院裏的規定,簽字的必須得是直係親屬。”醫生強調道。
“那……”江唯月的聲音漸漸低了,嘴邊的問題終究還是咽了回去,變成了一句沉悶的:“讓我再想想吧。”
其實她想問可不可以暫時不引產,先把壞死的肢體截掉,但又覺得以沒手沒腳的狀態見爸媽,似乎也沒比大著肚子見他們好多少,所以才把話咽了回去。
正好這時有民警進來要做筆錄,醫生就順勢說:“那你再考慮一下吧,考慮好了就告訴我。”說完衝著剛進來的民警點了下頭,就出去忙了。醫院一下子接收這麼多病人,又是檢查又是搶救的,所有醫生都很忙,她沒太多時間耽誤在江唯月身上。
做筆錄的民警是個女的,不到三十的年紀,但是看起來特別有親和力。警方派遣人選的時候,應該是考慮到了受害者們的心理創傷,才特意選了個親和力強的女性過來。
女民警以鄰家大姐姐般的態度溫聲安撫了江唯月一番,然後才開始做筆錄,詢問的問題無非是基本的姓名籍貫等信息,以及何時被拐、在村中的遭遇,以及最重要的,是否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村子的。
這麼多受害者突然同時逃出來,又集體暈倒在路邊,事後還沒一個人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讓警方非常頭疼。
前麵的問題江唯月都回答了,唯獨最後一個,她隻能茫然地說:“我不記得了……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那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女民警之前已經做了十多個人的筆錄,都沒能在最後那個問題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在江唯月說不記得以後,她甚至都沒讓她再嚐試著回憶回憶——因為之前的詢問結果已經證明了,再如何努力都沒用,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所以她也不再耗費時間,直接問江唯月最後的記憶大概是什麼時間。
江唯月想了想,說:“應該是昨天晚飯的時候。老太婆給我喂飯,我說自己很難受,求她幫我鬆一鬆繩子,還被她罵了一頓。後麵的事我就全都想不起來了。”
又是傍晚……入夜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女民警心中覺得古怪,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也沒告訴江唯月其他受害者的記憶也基本都是在傍晚以後消失的,沒人記得昨晚天黑以後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們會盡快聯係你的家人,讓她們來接你的。”女民警衝著江唯月笑了笑,起身準備去給隔壁病床的受害者做筆錄。
江唯月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這時,隔壁病床上的女孩突兀地說:“你最好別聯係他們。”
江唯月怔住,有點沒反應過來:“別聯係誰?”
“你爸媽。”隔壁病床的女孩重複:“別跟他們見麵,對你比較好。”
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我忽然發現,隔壁床女孩的眼睛非常特別,瞳孔是近乎於白的淺灰色,乍看起來有點嚇人。
直覺告訴我,她的眼睛具有某種特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