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也跟我一起過去,外公幾十年孤身一人,在外打拚,真的是累了倦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的明天不長了,以你的能力,潛下心來,三五年之後,一定能接過這份家業,可是,昨天晚上和寧老爺子通話以後,我覺得我確實太狹隘了,他說的是對的,你現在的事業,你的世界,不應該局限於個人和家庭的奮鬥,隻有當你把自己的命運,和更多人的命運聯糸在一起的時候,才是你人生最閃光的時刻,也才能順利成章的創造你個人的輝煌,你放心,外公不但不阻攔你,還會竭盡所能的支持你。”
“……小常,別難過了,你不忍看,就閉上眼睛吧,我們,我們走了……我托王先生為你也申請了護照,你要是想你媽,想我們了,隨時可以來香港看我們。”
常寧舉起右手輕揮一下,索性連嘴巴也閉上了。
四五輛轎車在公路邊等候,很多人在幫忙遠行的人整理行裝,或依依不舍的話別。
然後,人流簇擁著遠行的人向院子外走去,路過常寧的身邊時,他不用睜開眼睛,自然的分辨出老娘的腳步,和蘭姐那熟悉的呼吸,他機械的握著蘭姐伸過來的手,碰了碰沒有握住,任由那有點冰涼的小手,從身邊輕輕的滑走……
好個慘零的三月,一些春天的花都開始萌發了,可是,現在卻要麵對著一場別離,花兒呀花兒,你們的綻放還會美麗嗎?
院子裏歸於寧靜,院門吱的一聲關上了,常學軍拿著兩瓶打開了的青州大曲,走過來放到石桌上。
酒香四溢,撲鼻饞人。
“老舅啊,還是你對我好啊,不是親舅,勝過親舅,總是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唉,他娘的,喝酒喝酒,不扯那些沒用的東西了。”
“嘿嘿,我早就說過,我沒有翅膀,飛不起來,隻能在水洋這個小天地裏打轉轉。”
“碰。”兩個酒瓶一撞。接著是咕嘟咕嘟的聲音。
常寧睜開眼,坐直了身子,挽起衣袖笑道:“老舅,我記得那年你還在部隊時,好不容易當了個炊事班班長,還整了個三等功的喜報寄回石嶴村,嗬嗬,你知道誰最高興,我啊,心想咱老舅又是當官又是立功的,這不是常家的祖墳冒青煙,發了麼,尋思著跟你沾點光啥的,嗨,不成想,你到了年底就被打發回家了,他娘的,害得我跟衛國白歡喜了一場,你說,這悲劇不悲劇?”
“唉,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連個信都要找連部文書代筆,九年的大頭兵,白當嘍。”常學軍歎息著,舉著酒瓶往嘴裏猛灌。
常寧跟著幹了幾口,抹抹嘴壞壞的笑,“不不不,老舅,你的革命道路還算成功的,就拿你剛回來那會,二房的七叔公他們,不是拚命的想壓製你嗎?你是英雄一出手,便是篤定有,硬是把生產隊隊長的寶座給奪了過來,憶往昔崢嶗歲月稠啊,從此,你的仕途不是很順暢了嗎?”
常學軍也樂嗬起來,“那是,真驚險啊,全隊二十九個壯勞力,我剛剛得了十五票,嘿嘿,那還不是你小子的功勞,那年你剛從山裏遷來不久,好象才十三歲吧,楞是把常老怪和四寡婦光著膀子堵在了床上,他才把票投給我,小常,這頭功屬於你。”
“不敢不敢,來,碰一個。”常寧一邊往嘴裏灌酒,一邊伸出另一隻手的五個手指頭,“你看,你看,後來你,你不就金光大道了麼,大隊黨支部委員,民兵連長,付大隊長,大隊長,大隊黨支部書記,嗬嗬,不到三年時間,披棘斬刺,乘風破浪,一舉成了石嶴大隊的老大,痛快啊……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又讓我給整沒了,你說,你虧不虧?”
常學軍嘿嘿一笑,“扯那些幹麼,都是過眼煙雲的破東西,你瞧現在多痛快,每天都能動著手指頭數錢,幸福啊,連你老妗都說,這是她這輩子的黃金時期呢。”
“黃金時期?嗬嗬,娘們能整新名詞,改革大有希望啊,”常寧笑著,眼珠子一轉問道,“老舅,你這麼天天發財的,就不怕把自個變成資產階級?”
常學軍笑著反問道:“小常,你不覺得,你自個早就是資產階級了嗎?”
“哦,我是嗎?”常寧一楞,扔了空酒瓶笑道,“嗬嗬,還真是的噢,唉,他娘的,資產階級就資產階級吧,開放了,自然而然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