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著方向盤把車先停到了旁邊的停車道上,然後從陸早秋手上接過手機,緊緊捏在自己手裏。
半晌,他嘴角動了一下,吐出兩個字。
“……真走。”
電話那頭也跟著靜默了很久,半天喻柏才說:“……那我去處理。”
他說完話,卻沒有掛電話,聽筒裏隻剩下呼吸聲。
“財務那邊可能要慢一點。”喻柏艱難地說,他其實從鍾關白的話裏聽出了幾分遲疑,他得抓住那一點遲疑,那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鍾關白沒說話。
喻柏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回應,又繼續說:“……是張姐那邊,她上個月離婚了。”
張姐是工作室的會計,有段時間總是鼻青臉腫地來工作室,鍾關白知道她有個家暴的賭鬼丈夫,還幫她報過警,但現在聽了她離婚的消息,鍾關白嘴上卻說不出一聲“恭喜”。
“她丈夫跑了,追債的人圍在她家門口砸門,她說怕給你添麻煩,不敢來工作室。她女兒今年上大學,考得很好……六百多分,但是學費還沒有著落。”
鍾關白說:“從工作室支吧。”
“支不起。”喻柏說,“支付了合同違約金之後還有虧損,工資發不出去,你定期資助的兩個特殊教育學校資金鏈也要斷了,還有一個關於殘疾人的慈善基金項目也要擱置……”
“還有許姐,當初是她一力捧的你,又為了你簽到工作室來,跟老東家不歡而散,肯定回不去了,估計以後隻能做獨立經紀人。除了你,她手上現在一個藝人都沒有,她忙著處理上次演出——嗯,”喻柏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麼說,“上次演出的後續事情,今天才看到那幾個律師,她問我怎麼回事……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白哥,你說,我該怎麼跟她說啊?”
這是一種隱隱的指責,將所有細枝末節剝開,一一來給鍾關白看:你看,你走了,就是這麼個後果,你真做得出來這樣的決定?
鍾關白右手握著手機,左手的手指用力地伸展開,像是要抓住空氣中某種不可見的東西,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手背上的青筋跟著爆了出來。
鍾關白走到這一步,這個名字代表的已經不是他自己。
他背後站了多少人,早就數不清了。
犧牲自己是一種豪邁的英雄主義,往往沒那麼艱難,痛苦的是犧牲他人。想要改變的人有千萬,而改變永遠伴隨著這樣那樣的陣痛,熬不過去的是大多數。
喻柏那邊靜默了一會,然後傳來“呲呲”的手掌摩擦聲,好像是喻柏捂住了話筒。
電話那邊斷斷續續傳來喻柏模糊不清的聲音,不知道在安慰誰,“沒事沒事,怎麼會有事呢……別哭了……我說……別哭了!都別哭了!”
過了很久,電話那邊才傳來喻柏強自鎮定的聲音。
“白哥……我再問你一次。”
“真走了?”
鍾關白閉上眼睛,仰頭靠在車椅背上。
陸早秋轉過頭,鍾關白的嘴唇沒有血色,下巴緊緊繃著,仰起的脖頸蒼白而脆弱,就像一隻被囚在籠中的天鵝。
鍾關白睜開眼,轉頭看著陸早秋。
他的眉目和當年一樣繾綣溫柔。
鍾關白伸出手,與陸早秋十指交握。
鍾關白眼睛盯著陸早秋,對電話那邊說:“我不知道。”
喻柏像個被行刑前恍惚聽見一句“刀下留人”的死刑犯一樣,急忙問:“什麼叫不知道?”
鍾關白一邊看著陸早秋,一邊從耳邊拿下手機,在屏幕的免提上按了一下。
喻柏焦急的聲音一下子占滿了整個車廂。
“白哥,什麼叫不知道?你是不是不走了?”
鍾關白盯著陸早秋,陸早秋神色平靜,無喜無怒。
“你讓我想一下。”鍾關白說。
“你這就是不走了,是不走了。”喻柏竟然一下子哽咽了。
“我想一下。”鍾關白掛掉了電話。
他把手機遞給陸早秋,陸早秋接過手機,看了鍾關白一會兒,無聲地推門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