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就聽說樂團的小提琴首席因傷休學。
陸大首席一直是風雲人物,這樣的新聞,鍾關白一向直接當作江湖傳說來聽,並不關心。
一年後,陸早秋再次歸來,十指纏滿了白色的細繃帶。
當時他看著陸早秋拆下繃帶,幾近完美無瑕的一雙手上,手術縫合的疤橫貫在十指指縫間,幾乎可怖。
他原本以為陸早秋做手術將十指指縫剪開,再縫合,隻是為了追求更大的手指跨度,去彈更難的曲子,陸早秋卻告訴他:“我不是想學鋼琴。我隻是,想感覺一下,你的世界。”
對於這句話,那個時候的鍾關白是當表白來聽的。
於是他認定他一定可以追到陸早秋,勝券在握。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那句話,與其說是表白,不如說是絕望。
他不敢想象,陸早秋絕望地做完手術返校,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接受他的追求,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平靜地告訴他:“我是ED。”
鍾關白,你簡直該死。
陸應如看著鍾關白的表情變化,“想起來了麼。”
鍾關白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對陸應如說:“抱歉。”
陸應如冷然:“你對我道什麼歉。”
鍾關白:“應如姐,我為接下來的事道歉。”他說完,搶先進了病房,把陸應如鎖在門外。
他輕輕朝陸早秋走過去。
走了幾步他才突然意識到,其實他是吵不到陸早秋的。
陸早秋什麼都聽不到。
鍾關白在陸早秋背後站著,陸早秋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良久,陸早秋似乎有所感應,突然轉過頭,鍾關白發怔的樣子猝不及防撞進他眼裏。
鍾關白看起來很落魄,渾身髒兮兮的,手臂上都是擦傷,剛才臉還沒事,出去再進來的時候,卻腫了一邊。
陸早秋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鍾關白腫起來的臉。
鍾關白怕他擔心,“我自己弄的。”說完他又後悔地閉上了嘴,拿手指了指自己,再用手在自己臉上輕拍兩下。
陸早秋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叫你出去,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這種溫柔的責備讓鍾關白心酸得不得了,他去桌上拿了紙筆,寫道:“那我不出去行不行?陸首席,我不想出去。”寫完又畫了一個可憐的表情,才把紙舉給陸早秋看。
陸早秋看了鍾關白很久,微微點了一下頭。
鍾關白蹲下來,趴在陸早秋病床前。他有太多話想一次說清楚,但是偏偏陸早秋什麼都聽不到,於是想寫給陸早秋看。
陸早秋歎了口氣,“不要動。聽我說。”
鍾關白像聽課的小學生一樣撐著腦袋,眼巴巴地看著陸早秋。
“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接受這件事。”陸早秋垂下眼簾,沒有去看鍾關白的眼睛,“所以,給我一點時間。”
鍾關白拚命點頭,忍不住一直又快又急地重複:“會好的,會好的,醫生沒說不會好啊,肯定會好的,肯定會好的……”
但是陸早秋聽不見,他依舊垂著眼眸,視線落在地上。他臉上沒有顯出情緒,睫毛卻不受控製地輕輕扇動,隱隱透露著不安,過了很久,才艱難地發出一點聲音:
“在那之前……先留在我身邊。”
一片死寂。
絕對的,連自己心跳都聽不到的寂靜足以使任何一個普通人崩潰,足以摧垮任何一個自命堅韌的人的意誌。
何況,陸早秋曾經擁有那樣超出常人的敏銳聽力。
他曾經說:“我隻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麼細微的差別,連Lance這樣的製琴師都沒有察覺。
那是天賦,更是無數個日夜的訓練後的結果。幾乎可以說,是那些日夜構成了現在陸早秋。
喪失了善的善人,不可以稱作善人。
那麼,喪失了聽力的陸早秋,好像也不可以稱作陸早秋了。
陸早秋感覺到床在抖,他微微抬起眼,去看鍾關白。
鍾關白跪倒在地上,滿臉淚痕。
陸早秋慢慢抬手,擦掉鍾關白的眼淚:“不許哭了。”
鍾關白的眼淚一直無聲地掉。
陸早秋嘴角勉強扯出一個溫柔的笑,一邊給鍾關白擦眼淚一邊說:“叫你出去,你就真的出去了。叫你不許哭,怎麼不聽?”
這幾乎像是在撒嬌了,柔軟得過分,陸早秋平時哪裏會這樣說話,鍾關白聽了,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心尖上最軟的地方,眼淚止不住地全打在陸早秋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