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Piano Trio in E-Flat Major, Op.100 (D.929):II. Andante con moto》- Franz Schubert】
天邊還懸著白月,鍾關白悄悄翻個身,用手捂著手機兩側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五點差兩分。
陸早秋睡眠很淺,極容易醒來,鍾關白連一個睡夢中的吻也不敢討要,就在一片漆黑中朝著陸早秋的方向看了一陣,便輕手輕腳地溜出臥室,偷偷摸摸執行計劃:從衣帽間裏翻出念書時穿過的襯衣、針織衫和牛仔褲,對著鏡子把自己收拾得像好幾年前般(帶著回憶濾鏡的、過度自我幻想的)清純可人,然後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
早秋,我有點事先出門了,晚上才能回來。
寫完之後總覺得缺點什麼,想了想,又在下麵補了一句:到時候一起談戀愛!
這才滿意地落了個不要臉的款:
你的
鍾
出門,打車,大約是飽受心理陰影折磨的緣故,鍾先生上車報了目的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司機:“您好我想休息一會兒,路上不想聽廣播,謝謝。”
司機:“……好的。”可是車上並沒有開廣播。
鍾關白靠在座位上,看依稀的白月穿行在一棟棟不斷變化的高樓之中,白月越來越矮,漸漸落下,天色慢慢變亮,某一瞬間,金光忽至,從後排的車窗進來,灑了鍾關白半個肩膀。
真美,鍾關白想,有一些東西總是特別有力,比如陽光,無論它是落在一座都市,一塊山林,還是一片廢墟,都永遠是美好的。
再比如陸早秋,無論他是坐在國家大劇院的舞台上,站在硝煙火海裏,還是躺在病床上,都永遠是美好的。
司機開著車,發現身邊這位說要休息不想被打擾的先生竟興致勃勃地、旁若無人地哼起不知名的小調來。
車開進了一條兩旁栽滿銀杏樹的街,樹梢綠色扇形葉子的邊緣已經開始泛一點黃。
“就是那裏。”鍾關白指給司機看。
他所指的街的一側就是那所特殊教育學校。北京的一些地方多種銀杏,不僅是這條街上,連學校裏也載滿了銀杏。記憶中那些深秋裏,有枯葉被踏碎發出的窸窣聲響,他想起來,那是一些孩子在金色的落葉上遊戲奔跑發出的聲音。
可能對鍾關白這樣的人來說,聲音可以比畫麵留存得更久些,更深些。
司機把車停在校門口,戴著隱形眼鏡的鍾關白清楚地看見保安已經坐在門衛室裏就著豆漿吃雞蛋灌餅了。
還是當年的保安,還是當年的雞蛋灌餅。
“哎,您這雞蛋灌餅哪兒買的?”鍾關白跑過去半開玩笑似的問。
“就往南走兩百來米。”保安指一下,“您往那兒瞅,對,那兒。”
鍾關白已經很多年沒吃過這種東西,他是那種胡亂吃喝不運動就會過瘦的人,在音樂學院上學那陣又特別騷包,追求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所以飲食運動都是健身標準,後來工作了也沒機會吃路邊攤,現在一看見,就有點像個執念似的,明知以前也沒有多喜歡,但還是想要買來吃一吃——
來個故地全套體驗。
等他拿著熱騰騰的雞蛋灌餅,摘了口罩邊吃邊又走回學校門衛室的時候,保安驚訝道:“哎,是你,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哪。”
“那您給我開個門唄。”鍾關白笑眯眯地說。
保安說:“行,那先登記一下,這兒,簽個名。”
鍾關白拿著筆,正準備簽,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筆停在空中。
“怎麼了?”保安斜眼瞅鍾關白,笑著揶揄道,“大明星,您放心吧,這人員進出登記簿是要存檔的,我不能拿去賣錢,再說,我也幹不出這事兒來。”
“……那倒不是。”鍾關白略微羞窘。
他是在想在他還沒有出名、還沒有刻意為“鍾關白”這個品牌練出一手商業性的特殊簽名的時候,他是怎麼簽下“鍾關白”三個字的。
大概是因為溫月安要求他從小練字的緣故,從前寫字是有魏風的。
鍾關白想了一會兒,便在登記簿上認認真真地寫了自己的名字,三個字寫得謹、沉、正,自己看著,竟都覺得有些不像他寫出來。
寫完,走進學校裏,教室都還沒有人。
他在學校各處轉了轉,再憑著記憶走到從前老教學樓的音樂教室裏,發現他彈過的那架舊鋼琴還擺在原處。
倒是很奇妙,因為學校建了新教學樓,老教學樓的內部設施也已改進了許多,不少老舊的桌椅、教學設備都換了,唯獨這間音樂教室一點也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