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安柔聲道:“好,阿白不長大。”其實在溫月安心裏,鍾關白也是不會長大的,他一眼看過去,看到的不是二十來歲的鍾關白,而永遠是當初跑到舞台上與他分坐一張琴凳的小男孩。
鍾關白聽了,像是得到了一個承諾,溫月安就算走了也會一直平平安安地坐在南方的那座小樓前曬太陽,隻要他去看,溫月安就會在。
“小賀,書房裏的桌上還有一隻瓷鎮紙。”溫月安對賀音徐說,“是師哥的父親賀老師親手製的。那隻鎮紙,賀老師與顧老師夫婦用過,師哥用過,我用過,阿白也是用它學的字。我同師哥說,當年的東西,現在仍舊完好的所剩無幾,在三代人手上流轉過的隻有那隻鎮紙了,現在交給你,也算它的一個好歸宿。師哥也覺得很好。”
賀音徐連忙看向賀玉樓,賀玉樓對他點點頭,說:“收著。你是賀家的兒子。賀家的兒子,沒有差的,也沒有什麼接不起的東西。”
一句“賀家的兒子沒有差的”讓賀音徐的嘴角難以抑製地彎起來,太過激動,眼底盈滿了淚,哽咽著不停地說:“謝謝溫先生……”
溫月安把一些舊物的去處都交代了,鍾關白忍不住難受地問:“……老師,什麼都不要了?”
溫月安笑著說:“阿白的照片、錄像、曲譜,還有給我寫的字,我都是要帶走的。老人家,總是要翻翻從前的東西。”
把一切說完,溫月安有些疲倦,他一一看過麵前的三個孩子:“阿白,早秋,小賀,都很好,我也沒有什麼要教的了。”
溫月安說罷,微微側過頭,看著站在自己輪椅後的賀玉樓:“師哥,我們去看看你寫的曲,取了譜,便回去吧。”
公寓裏的施工還未結束,遊戲設備都被清理了,可裝潢沒有恢複,琴譜與鋼琴都暫時擺在客廳裏。
賀玉樓將自己作的曲都收在一起,拿給溫月安。
鍾關白見溫月安精神不大好的樣子,便說:“老師別看了,我來彈,老師聽就好。”
他視奏能力極好,就那麼一曲一曲地彈下來,彈給溫月安聽。
賀玉樓作的曲裏,其中有一整本都是四手聯彈,顯然是賀玉樓為溫月安與他自己寫的,其中複雜的情義鍾關白未讀譜便可料想。於鍾關白而言,表情之重要不比技法輕,他覺得這些曲目不適合他與賀音徐聯彈。
鍾關白本是想與陸早秋合奏的,陸早秋自從與他在一起,練鋼琴也很頻繁,足夠將這樣並非為了炫技的曲目彈下來。可是當他翻開琴譜一讀,發現這本四手聯彈寫得奇怪,鍾關白看了一眼賀玉樓垂在身側的手,一如他第一次見時那樣戴著白色的手套,是了,這四手聯彈不是為兩個雙手完好的人寫的。
鍾關白不敢再彈,隻能將那本琴譜拿到溫月安麵前。
溫月安看了看,對賀玉樓輕聲道:“師哥,我們合奏一曲。”
賀玉樓將琴凳移到旁邊一些,再推著溫月安到鋼琴前,這才自己坐到琴凳上,在譜架上擺上琴譜。
賀音徐走近兩步,幫他們翻譜。
賀玉樓側頭看溫月安一眼,兩人同時抬起手,幾十年仍默契如初,不用任何言語與多餘的動作便可通心意。
鍾關白與陸早秋站在他們身後,看著兩人的背影。
兩個身影都已經不年輕了,發染霜雪,肩背也支撐了整個身體太久,並不顯出十分強健的樣子。
可當琴聲響起時,其餘聽著琴的三個人卻都覺得,那分明還是少年人才能彈出的琴音,裏麵帶著仿佛不曾經受苦難的光亮,與年少時同門並肩的信任與情義。
琴聲是不會騙人的。
如果他們靜靜地坐在某一處,或許看起來隻是兩位氣度高華的老人,但是當他們的手指觸上琴鍵的那一刻,他們就是一個一去不複返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