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賣荒涼(1 / 2)

今天,聰明的人們喚醒了安睡西疆的靈魂和遊夢亞歐的駝隊,把它們集合在一個叫鎮北堡的地方,搭配著人造的荒涼,一起出售。

一位好心的遊客把我推醒了,說:“你這個人怪有意思的,居然在這個土屋裏能睡著,我真服了你,屋裏多陰呐,別看這是中秋,西北的秋天骨子裏寒著呢,會晾著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謝謝你。”

“其實,我沒有睡著,當腳步邁入到這個堡子裏的時候,就想一定到電影《牧馬人》取景的土屋裏坐一坐,體會一下當年李秀芝在這個小院,一麵赤臂脫土坯,一麵做飯等她男人回來的情景。誰想,屁股一挨上炕,呼吸著那些紅花綠葉棉被散發出的土炕的氣息,竟有些迷迷瞪瞪的了。

“說了你可能都不信,剛才就在我閉眼想的功夫,我看到許靈均回來了,拿出一摞錢交給了李秀芝,說是平反後補發的錢,李秀芝滿眼幸福地蘸著唾沫,一遍遍地數點著錢,心和手都在顫抖著。

“我大膽問了許靈均:‘為了一首詩,你被下放勞改這麼多年,值得嗎?’

“許靈均和李秀芝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似的,兩人嘮著生產隊裏的新鮮事和家長裏短,小土屋子裏飄溢著濃濃的柴米油鹽煙火日子的味道。

“你剛才看到我閉著眼睡覺,其實是我把自己融進了他們幸福的日子裏。”

這位遊客露出了迷茫的眼神,說:“你說話有點神經質,你是寫詩的吧?寫詩的人才會出現了幻覺,陰陽怪氣的。”

我不高興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望著那人臉上的難堪,我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人在旅途,還是要寬容些。我對他笑了笑,尋思著人家說得有幾分道理,也許我果真有點神經,可不是嗎,人一進這屋裏,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直環繞著我。

他開心地和我聊了起來。

“電影《牧馬人》我看過,你就說李秀芝吧,每天不是風吹就是日曬的,但每次看到她都是樂嗬嗬的,特別是許靈均拿回了平反後補發的工資,感恩戴德,一臉的幸福。我現在拿的錢要比李秀芝丈夫平反拿回來的錢不知要多出多少倍,可我老婆為啥就不覺得幸福?我,也不快樂呢?”

我說:“先不說你妻子,你的不快樂,可能是你欲望太多了吧,心裏裝了太多的欲望,結果就把快樂給擠出去了。”

“嗨,你太神了,我剛才說你的那句神經質,這話該挪到我身上才對。你的話全在理上。”

我扽了扽坐皺了的床單,目光落在牆上貼的發黃的報紙上,人,也仿佛走進了那模糊的年代.…..

他的話把我又拖回到現實。

“我奶奶家就和這裏一樣,土房,馬車、牛棚,天天看著,覺得窮酸;怎麼一花錢來到這裏,看哪都覺得美。你說,人是不是太賤了?真是怪死了,一樣的東西,換了地方,感覺就不一樣了。”

我笑了,稍抬高了些聲音:“這就是心情。馬車,牛棚,還有這樣的場景,在鄉下比比皆是,特別是在西北的農村,可擺在這樣特殊的場景,就變成了藝術品,而且它還會伸出手掏你的腰包。”

沒想,我被自己下麵一句不經意添加的話語給震撼了:

“這個年代,荒涼也能被出賣,那還有什麼不能出賣的!?”

那位遊客一愣,良久回了一句:“厲害,一層窗戶紙,被你一點就透了。”

牧馬人的小院,突然靜得出奇。

告別牧馬人小院,走出去沒有幾步,就聽李秀芝在我的身後熱情地喊著:“客人,待會兒再來我家啊,我給你做羊肉揪麵片子吃。”許靈均也跟在他媳婦後麵搭訕著:“我家媳婦醃的鹹菜,好吃著呐!”

我還當真轉過半個身子,豎著耳朵,眯著眼去聽。

那位遊客也許真以為我是寫詩的,或許是剛剛我那句話嚇住了他,臉上堆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笑,影片中的“郭騙子”一樣踮踮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