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那邊百裏屠蘇在霧靈山澗遇見了初次離開幽都來到外界的風晴雪,被誤認為淫賊,失了焚祭,而跑回書院的方蘭生又是如何被方家二姐給罰了《論語》四百遍,隻說這邊,季晴一路上與少恭閑談著,兩人不緊不慢地到了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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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我要去好好安頓一下寂桐。你不如先在客棧修整一下,今日晚上,琴川會有燈會。我們故人相聚,今晚倒是可以賞燈暢談一番。”少恭對著一路過來都皺著眉頭,似乎在困擾什麼的季晴說道,語氣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有什麼想不通的,小晴可以告訴我的,你知道,我以前便是經常聽你的心事。”
季晴聞言,眉間就是一鬆。她也是想起了,當初和先生學習的日子裏,她的確是經常和上官傾訴心情。而先生從來便是認真傾聽,有時會開導她一番,有時卻是一言不發地聽著,隻指尖會彈奏一曲安撫季晴的心情。當下她的心情就是一好,舒展眉頭,對著歐陽少恭點點頭,應道:“好。季晴確實又有事要告訴先生。”
歐陽少恭因為季晴的一句話,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個小小的弧度,便是帶著寂桐離去。快速地選了安靜清雅的院子,又一一采買好日常用具。一番體貼細致的安排直看得寂桐心下又是為少恭的體貼感動,又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誰、自己對他有著怎樣的心情而苦澀著。
晚間,不知何時迷迷瞪瞪睡過去的季晴在客棧裏醒來,便是看見了床頭放置的一身銀素長裙。她呆愣愣地將衣衫展開,果然,這與她記憶裏那件是一樣的。
季晴心裏隻淡淡的感到一絲惆悵,便是將這廣袖長裙換上,白皙纖長的手拿起一旁放著的一枚玉飾。這一切都和她記憶裏淡去的那個早上重合起來。
“小晴,可醒了?”歐陽少恭溫和有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季晴反射性地應道:“醒了。”
下一刻,少恭便是推門走了進來,他手裏還端著一碗熬得糯糯的蓮子羹。一進門,就看見睡眼朦朧,似乎還未回神的季晴,他心裏就湧上微微的滿足。那時,他也是這樣進門,而迎來的卻是季晴的告辭,這次,到底是不一樣了。
若說他對季晴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其實他本人恐怕也是說不清的。但無論是誰,若是對一個人惦念了幾世,心中的情感醞釀了幾世,恐怕也就成執念了。所以,這一次,他已是決定,自己不會再放她離開。
將手裏的白瓷碗放下,少恭走到季晴麵前,骨節分明的手從季晴的手心裏拿過那枚刻著並蒂芙蓉的玉飾。玉飾的穗子從季晴指尖滑過,又繞上他的手指。
季晴呆呆地看著青年神情專注,嘴角含笑地給自己帶上那枚玉佩,一時間睡得思維遲緩的大腦竟是沒能分辨出此刻氛圍的奇特,居然就那麼任由對方的手滑過自己腰間,將穗子穿上了腰帶,心中情緒莫名。
等到少恭站直身子,眼帶笑意地看向季晴時,就看見了眼前的女子皺著眉頭,疑惑不解甚至略帶迷茫地看著自己,那眼裏深邃幽暗,半點溫度也無。這是少恭自兩人再見後第一次認真地看進季晴眼底,隻一眼,他嘴角的弧度便有些僵硬了。
“小晴……”季晴眼底的冰涼荒蕪讓少恭無意識地喚出聲。
那樣的眼神,他真的很熟悉。有無數世,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時,便能看見鏡中人同樣的一雙眼。可是,他的眼中還有困獸一般的絕望、掙紮、不甘,可此刻,季晴的眼裏卻隻剩一片荒蕪寂靜。
“嗯,怎麼了,先生?”季晴應道,長長的睫毛如飛羽一般輕輕地眨了眨,少恭便是回了神。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會知道的,所以,不急。
暗暗平複下心情,他拉著季晴的手,將她帶到桌邊,又將小巧的碗放到季晴麵前,笑著道:“小晴該是餓了吧?再過一點時間,燈會才是最好看的時候,我已經租了一艘船,到時,泛舟湖上,能看見四周圍繞的燈火,很美……”
的確很美,季晴隨著少恭坐在船頭時,放眼望去,就看見無數燈火在夜間閃爍,燈火闌珊,如繁星隕落。
一旁,歐陽少恭已經將長琴放在了琴案上,季晴嘴角噙著一抹愜意的笑,轉頭看著他那習慣性的動作,目光隨著少恭理順穗子的手移動,卻在看見琴身上刻著的字時,怔了怔。
“千載弦歌,芳華如夢……”
少恭看向季晴,笑著道:“我記得小晴當年的琴身上刻的是‘舊夢依稀,往事迷離’,到底太過傷悲了……”
“這兩句,似乎也並不怎麼歡愉?”季晴接口道,思緒卻在飛揚,“我似乎見過這把琴……”
少恭的手一頓,眼睛微微一眯:“哦?”
“嗯。可是,我以為那是個夢……”季晴的聲音很飄忽。少恭理著穗子的手卻有點顫:“是什麼夢?”
“上輩子死前做的。”季晴皺著眉,回想著,“好像夢見了先生在彈琴,似乎就是這把……還有一個女子在跳舞……”
隨著季晴的話出口,少恭便是恍然大悟:原來那次她會在自己眼前突然消失,是因為她是夢中魂離來見的自己。他心裏那點因為當初季晴突然消失卻不留下與自己相聚的苦悶一掃而空。可是,下一刻,他心裏就又是一緊,因為季晴接著說道:“自那以後,我覺得……嗯,似乎就出了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