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依依需要我啊。”青羽迷茫。
雲貴啞然。是的,整個扇子流程都需要她,但是她懂得什麼呢?幾天前,就在這個房間,關起門來,雲心曾質問他:“你在搞什麼?我明明告訴你,隻要你先向她施恩,這個傻子什麼都肯替你做的,她什麼都猜不出來的。”“我知道。”“她有點傻骨氣又怎麼樣?順著她好了!一個老扇坊又怎麼樣?那幾個小孩子,如果可以栽培,正好作我們的人手,不行的話,以後踢走也不遲,可是她啊,全部流程像她這麼熟的,再也沒有了,引秋坊沒在時她就在了,她是個寶貝!”“我知道。”
他知道,但是青羽這家夥知道什麼呢?看見她那一刻起,他就看穿了她是什麼人,像雲心報告的那樣,一個傻子,她永遠猜不出雲水坊的水有多深,趟進來,從此就與雲水坊共存亡,要末撐下去,要末有一天身敗名裂,他已經撐得夠苦,何必又饒一個。
他跟青羽翻臉,也許是故意的,把她從門口推開。此刻叫她住遠點,也是為她好,真有什麼事的話……真有什麼事啊!也許她可以撇清一點。他跟雲心已經生是這裏的人、死是這裏的鬼,但並不一定非得把別人拖下水。
可這傻子不肯走呢!隻要有人需要她,她就不願意走嗎?這叫他——叫他怎麼說!雲貴死死盯著牆上“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的冷金箋對聯。冷靜,冷靜……可是叫他說什麼好呢!
青羽目光卻被旁邊玻璃殼自鳴鍾上的鍾點吸引了:“哎,時辰要到了,約好去山上看竹子呢!”
做扇骨的竹材很講究外皮,所謂的“貨賣一張皮”,竹材未幹透之前,表皮清筠不能有絲毫損傷,否則有如美人麵上生疤,那價值損失多少,就說不得矣!為了保證材料完美,講究的扇骨藝人常常自己親入山中竹林精挑細選,選好後截成小段,用紙包好攜運出山。采伐旺季在冬天,許多未雨綢繆的秋季就去挑貨定貨了,如今已快入冬,依依說要做批好扇子,那自然該入山去,跟種竹子的山主都已經約好。
“我去叫她。”雲貴站起身。
“不,不用了。”那個什麼銀杖,應該很有趣吧?依依和四寶的笑聲,連這個院落裏都能傳進來,“她很開心,讓她玩會兒吧,反正她也沒選過竹子,我去就好。”
雲心不會喜歡這樣。她希望把青羽腦袋裏的知識全榨過來,一絲都不放過呢!雲貴陰鬱的想。那樣也好,早點把這女孩子榨幹,像甘蔗渣一樣吐掉,以後雲水坊再有什麼沉浮,也就與她不相關。
他按了按她的肩:“等著。”便去叫雲心。
那是根演戲時、戲子扮演遠方的帝王時使用的權杖,木質的,有戲子氣質的一切誇張雕刻與癲狂塗料,蛇與果實、假的金粉與火焰般的紅,但杖頭那顆銀球居然是真的銀子,鏤空,裏麵有隻雪白的小耗子,四隻小紅爪子踩著球,再怎麼奔跑,都是逃不出去的,隻能蹬動球兒不停轉動罷了,說起來真是悲慘的命運,但所有少年和孩子圍著它,都逗弄得興高采烈。少年和孩子們,根本是這樣殘忍的生物,而且殘忍得如此興高采烈、理直氣壯,讓人也隻能原諒了。
雲貴對雲心道:“山上的約,你要去了。”雲心跳起來,吐吐舌頭:“是,大哥!”
別人都以為他是狠心的家長,指使大病初愈的妹子幹這幹那,其實,誰都不知道,這裏真正主事的是雲心。他是廢人,從很早起,就已經是廢人了。
雲貴跨過一道門坎,忽然道:“你去引秋坊前給我留下的珍瓏 ,我已經快解開,就差一口氣了。”
“啊,那個,我自己都解不了。”雲心聳聳肩,“因時因勢的玩藝兒,取個樂子,大哥你又何必太在意。”
選竹子的活兒,完成得不賴,雖然沒能選中什麼極品竹子,將就也用得過了。雲心又纏問一些價錢、市場方麵的事。青羽不太管這些,看到竹林邊一彎流水,反而心一動。
這應該是雨水彙成的,入山時就有了,略混,流到竹林這邊,竟比剛才還清,也許因為這一帶的土質好,溪床都是細砂,沒什麼泥,水流得又緩,所以越流越澄澈,青羽不由得一路跟下去——要造好扇子,水也是很重要的,越潔淨的水,磨出來的玉竹越潔白細膩、肌理迷人,然而澄清了的雪水幹淨了吧?又不一定比清溪水磨出來的效果更好,大約跟水質也有關係。水質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隻能一次次的試驗。現在引秋坊後頭的那口好井,嘉當年不知費多少力氣打出來的,根本是先尋到得用的井、再順著井的地理位置造起坊來。好水就有這麼重要,怨不得青羽一見到,就留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