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真熱了。往年這個時候,席其青與舒姬兄妹倆,會叫宮人摘來菩提樹上的柿形葉子,浸水去皮,取得細如蟬翼紗的葉筋,裱成小冊子,用香墨抄寫地藏經,給他們去世幾年的母親祈福。等地藏經抄完時,池裏荷花也將開了。荷花之性,晚含而曉放,若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於花心中,到第二天早裏取出,用好泉水烹煮,香韻絕妙。
今年,大約再沒人動心思做荷花茶,龍嬰卻體貼,叫宮人照樣做了菩提葉的冊子,交給舒姬。舒姬自從畫畫那事以來,收斂了很多。離上人畫多了畫,善能看人的表情變化,那次借著作畫把舒姬端詳了一個透徹,斷定她沒瘋,龍嬰仔細觀察後,同離上人是一個結論。舒姬大約也猜到他們看穿了她,不再那麼誇張的裝瘋。龍嬰將菩提葉的簿子遞給她時,她居然輕輕問了句:“聽說哥哥過幾天要登基了?”
“是。”龍嬰握著她雙手回答。
“舒的生日到了。這個,請送給父親。”舒姬把一個袋子交給龍嬰。紅絲繩子、黃綾袋,打開來看,裏麵裝的茶葉,攙了剪碎的新荷葉。
龍嬰從來沒聽宮人報答說,他們父女之間有這種儀式。他有些疑心。但如果開口詢問呢,又怕確有這個慣例、席其青應該知道,他如果不知道,反落了形跡。因此笑笑,不置可否,就接了過來。
舒姬心裏是疑心他的身份的,龍嬰也清楚,但麵子上沒有拆穿,就還是裝模作樣的裝著。他們兩個,心都重,彼此防範著,比作戲還厲害。
那一晚,忽然火光熊熊,當當鑼聲敲響、人們一個遞一個呼喝起來:“玉光苑走水!”青羽正睡在玉光苑,越睡越暖和,好像還聞到了香味,隻當是煨在灶邊烘山芋吃呢,夢裏微微的笑。
“娘娘,快醒醒,走水了!”是誰在搖她?青羽勉力睜開睡眼,見到一片紅光,莫非天又已經大亮?
“娘娘快隨奴婢跑!”這次喊叫貼著她耳邊發出來,更緊急了。有誰硬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推著扶著讓她往外走。
青羽好不容易看清楚,是職公公和柳纖在扶她,那片紅光劈哩啪啦的,不是別的,是火。梁上柱上桌上架上的榆木、棗木、檀木、紅木一塊兒燒起來,才放出通天的焦香味,像是木頭們一齊來度過最後的狂歡。
一根斷柱落在他們跟前。職公公和柳纖本能的鬆開手,“呱啦啦”,屋頂已經塌下來。
“青羽!”青羽聽見有人在院子裏焦急的叫她,是嘉的聲音。至少坊主安全了,不幸中的萬幸。她想。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雙手伸過來,卷了他們三人,騰雲駕霧的出去。
青羽抬頭,見到箕。
火光中,他的臉部線條、神情,都跟謝扶蘇那麼相像。青羽不由得伸出手觸碰他。是夢嗎?
“青羽你沒事?!”龍嬰心急火燎趕過來,把她從箕的懷中接過,雙手扶著肩,上下好好看了一眼:“太好了你沒事。”感激的對箕道:“我會重賞你!”又扭頭高喝:“大忠小武呢?!”
不但大忠小武,宮中有十幾個侍衛,已經不見了。與他們同時失蹤的,還有和香閣中的舒姬。
這幾個侍衛向龍嬰俯首稱臣、從無見有異動,龍嬰也未發現城主、席其青有試圖向他們傳信的舉動。如今變生肘腋,龍嬰大駭,命老羅刹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徹查此事。全城戒嚴,青羽自然也不準出宮了,可她的刀具與做到一半的扇子還落在大扇府呢。於是夏姑姑向龍嬰稟報,問是不是讓柳纖月明去大扇府取。
依龍嬰的心性,這種時刻簡直是什麼人都信不過,但他隻有一個人,一個腦袋兩雙手,什麼都要管是管不過來的,縱然從山上帶下一大幫親信,也要搜捕舒姬失蹤、並保護玉光苑要緊,料想取刀取扇還是小事,便依著夏姑姑的稟報,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