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巫術、蠱術,用得多有障眼之法。
所謂花非花,霧非霧。讓你看到的並非你真正看到的,你想到的也非你真正想到的,到頭來,真正要你性命的,實則是你。
費得所說的黑霧,不是黑霧,一個瘦長枯幹的披發老叟而已。他閉目口念蠱決,指點秋長風眉心,引魂而至。
他應該不是要取秋長風性命,否則,他指尖所向,該是秋長風的百會穴。百穴交彙之處,才是靈魂出竅之地。
隻是,不管他所來為何,秋長風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引頸待戮的人。
“秋長風,你的祖父命你聽從於你心底的渴望,你可聽見了他在幽冥的呼喚?”
秋長風佇立如鶴,不動不搖。
“秋長風,將你的手伸出來,告訴我,它在哪裏?那本可讓大隴皇朝所有臣子俯首聽命又忌憚不已的名冊在哪裏?交出來,把它交到你的主人手裏……”
沒有人可以對秋長風如是說話罷?所以,在這個老叟以為控製住了秋長風,探手去拂其衣襟之際,後者右手食、拇兩指捏左手虎口,左手中指向天……
“退!”秋長風如斯一叱!
老叟目色瞬變,“雕蟲小計,螳臂擋車!”遂左臂高舉,五指大張,“生活在天地間最黑暗處的生靈啊,聽從你們主人的召喚,讓這世上自以為是的人們看到你們偉大的力量!讓目光短淺的他們畏懼於你們的存在,來罷——”
我不確定。
我不確定,秋水公子看到了什麼,以致嬌呼連連,花容慘白。但如果連四公子中表情最為缺乏的傾天亦顯驚色,說明他們看到的,必定幾近恐怖。
老叟所謂的天地間最黑暗處,指得便是——
每個人心底必有的陰暗之隅。
在我眼裏,這群江湖上頂尖的人物,隻是在和一片空白博鬥。他們如臨大敵的對象,隻是存在於他們陰暗心隅的結,那是每人皆有的心魔。心魔經外祟引誘,會百般幻化,而呈現在每人眼前的,便是每人最畏懼的影像。
我也明白了,這老叟的蠱種是何物。不是有形的蟲,而是每人心底無形的魔。以此蠱噬人,是一場意誌的對抗,卻是最強和最弱的對抗。
這老叟施蠱之術,已臻化境。
“秋長風,冥頑不靈並不能使你逃脫懲罰,你忘了在幽冥等待你的祖父,他是這世上最愛你之人,你要讓他在無邊的幽暗裏享受那無邊的孤冷麼?”
引魂蠱與巫術攝魂法,前者以蠱以苗,後者以血為咒,但相同處,皆以所施對象靈魂最軟弱的痛處著手,移其心,拂其誌,取其魂。
這老叟一再提到秋長風的祖父,當是他確定,那便是秋長風的至薄至弱之點。
而結果亦給予了證明。
秋長風屹立的身軀倏爾一搖,唇角溢出一抹紅痕。
老叟掀動枯幹麵皮,似是得意地笑,再張右臂,仰天呼嘯:“被深埋於幽冥的幽靈啊,你們可曾感知這條靈魂的徘徊,快來告訴他,該如何臣服立於他眼前的強者……”
我收回投向車窗外的目光,垂眸澈心,將兩手中、無名兩指緊並,與拇指相合,手心向天,默念:宇宙萬物的陽光,莫要吝惜你的光芒,照徹每一處陰暗的所在,清退所有朽弱的汙殤,去!
老叟身形劇晃,兩眼充斥驚疑幽光。準確無誤地,兩道幽光攫住了車轎。
我並不懷疑他有這樣的力量。我所以不加匿藏的施展,為的就是要把他自秋長風身邊引來。
“弱者渺小的存在便是為了讓強大的你們消滅,不必畏懼不自量力的對抗……”他口裏念著,重新聚攏那些被潰散的黑暗,步子向車轎邁來。
我推開車轎的門,與他雙目對上。
他枯幹的麵皮一緊,“你來自……”
“潰!”這聲喊,不是來自老叟,亦非小海。
小海沒有料到,老叟亦沒有防到。
我事後回想,秋長風應當是在那老叟向車轎邁來之時,自袖內取了兩道符帖,沾了自己唇際血絲,向老叟甩來。
有一道,準確無誤地貼上了老叟背央,另一道擦著他肩頭而來,到了——
小海手裏。
“小海,速把符帖向黑霧擲去!” 秋長風的呼喊,字字清楚無誤的傳進了小海耳朵。
我苦笑。
我很想,隻是……力有弗逮。
不但聽得清楚,亦能看得準確的小海,卻甩不出手中符帖。因為,它是高僧加持過的伏魔帖。
小海非魔,卻是巫界之人,擁有與生俱來的巫力。它,克我。
心中唯一可以讓自己稍事平衡的是,受它所克的不止小海一個。
那老叟被擊中背心重穴,想必更是辛苦,否則也不會如此不惜形象,一路扭滾著,愈遁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