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掖庭(1 / 2)

昏昏沉沉之際,丹菲突然夢到了初遇段義雲的情景。

似乎就那一瞬間,所有的傷痛都遠去,隻剩下一片靜謐。

那是一個溫暖而濕潤的春日。曹家剛剛來到沙鳴安家,落戶在小村莊裏。

丹菲在河邊釣魚,被村中孩童戲弄,推進了淺水中,滾了一身泥水。孩子們一哄而散,丹菲狼狽地獨自站在淤泥之中,眼裏含著淚水。她驟然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官宦千金,變成了田舍娘,年紀又還小,很難適應。

一群富家郎君縱馬而過,眾人都對丹菲視而不見,卻有一個少年郎勒馬停下,將小女孩從泥潭裏抱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段義雲。

他就像丹菲從來沒有期望過的天神似的降臨在她麵前,那麼光芒閃耀,那麼溫柔體貼。

丹菲裹著他的披風,大概是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呆,段義雲笑了。他們一個是風流倜儻的刺史家的郎君,一個是還梳著雙髻的村童,浪漫情愫並不適合在他們之間產生。所以段義雲毫無芥蒂地安慰她,送她回家,還順手折了一枝柳給她。

四年後,當女孩終於長大,他卻追求國仇家恨而去。

他就好比林中的那隻雪白的鹿,猶如飛閃的陽光,轉瞬即逝,隻在女孩生命裏留下一個明媚如春的片段。

四周景象開始緩緩旋轉,春草百花飛揚,彙成一道彩帶,繞著丹菲旋轉,而後飄向遠方。

紛紛揚揚中,丹菲看到了去世的父母,正手挽著手,朝她微笑。她還看到了段寧江,頭戴花環,走在水邊,猶如洛神。

草葉間隙中,一頭潔白的動物站在遠處。高大而健壯,角長而繁雜,姿態優雅,像一個美麗的奇跡。

白鹿……

它似乎想向丹菲走過來,然而飛舞的草葉阻斷了它的路。它隻有一步步後退,進而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等!”丹菲追過去,一腳踩空,猛然下落,然後醒來。

窗外有鳥兒在鳴叫,奴仆掃地的沙沙聲傳來,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古怪的味道,是熏香混合著藥香。

丹菲動了動,睜開眼。漆成朱紅色的房梁,雪白的牆壁。她躺在通鋪的角落裏,身上蓋著棉被。被子裏,褻衣已被汗水浸蝕。不過身上的熱度和酸痛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丹菲無力地起身坐著,環視四周,越發困惑。

廂房角落裏有一麵屏風,後麵應當放著馬桶。屋內擺設雖然極簡單,但並不破舊,細節之中也看得出講究的地方。

丹菲最後的記憶,是她聽到自己要被沒入掖庭的消息,激動之下,竟然暈了過去。

當時臨淄郡王前來接她出獄。可是被他安置在了什麼地方?

丹菲發覺右臂上纏著繃帶,再聯想那日的情形,便明白了前因後果。

大概是她被飛鏢劃傷,中了毒,才暈倒的。她大難不死,又被救了回來。

丹菲不禁笑起來。還沒入宮,就經曆了一場惡戰,可以想想今後的生活會有多精彩。而丹菲又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她倒是對將來開始充滿期盼。

“咦,醒啦?”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藍綠間裙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褐紅裙的小婢女,自覺又把門合上。

“可還有哪裏不舒服?”那女子坐在榻邊,拉過丹菲的手,給她把脈,“你之前燒得厲害,幸好身子底子好,扛過去了。我再給你開一副清毒固本的藥,你多喝幾日,不要落下病根。那毒雖然烈,可救治及時,你才無性命之憂。”

“多謝娘子。”丹菲低聲道。

女子溫和一笑,“喚我萍娘就是。臨淄郡王將你送了進來,囑托我照顧你。”

原來是自己人。丹菲鬆了口氣,“有勞娘子了。這裏是……”

“這裏是掖庭裏的醫院,生病的宮婢和內侍都會送到這個院子裏來養病,以免病氣過人。等你病好,會有女官來領你走。”

“……掖庭?”丹菲驚愕,“我這就已經入宮了?”

萍娘點了點頭,“你放心,你進了掖庭,反而最安全。要你命的人,不敢在宮裏隨便動手。”

萍娘麵容清秀柔和,說話有條不紊,一派養尊處優的貴女才有的矜貴風範。她是尚食局司藥女典。掖庭裏的罪官女眷不少,多因為能書會寫,聰穎伶俐,擔任了女官。

“我也是因夫家抄家而被沒入掖庭的。”萍娘似乎看出了丹菲的疑惑,“我入宮已五年多了。亡夫曾為臨淄郡王效勞。郡王仁慈,一直對我們這些女眷多有照顧。他托付我好生照顧你,你盡可放心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