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啟程離開大明宮時,天色已經開始放亮。然而大明宮燈火依舊。
這裏每一座宮殿、每一盞燈,都透著光芒。長廊被妝點成了遊龍,大殿金碧輝煌,這座皇宮就像是沉睡多年之後醒來,迎接著一個全新的早晨。
丹菲很疲憊,又很開心。她呼吸著清冽的,帶著朝露氣息的空氣,覺得渾身輕鬆,輕得就快要飄起來。飄出馬車,飄上天空,自由地飛向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晨鍾響起,一聲聲傳遞到四麵八方,帶去昨夜的廝殺和死亡,引來了一座都城的新生。
晨曦中的長安城煥發著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脫去了背負數年的沉重鎧甲,大步展開了新的路程。
次日,相王和驚魂未定的少帝登上安福門城樓,慰諭百姓,大赦天下。
李隆基被晉封為平王,薛崇簡為立節郡王,崔景鈺依舊為中書侍郎,參知政事。他年紀太輕,升為中書令未免有些不能服眾。相王父子將來自然會用爵位來獎賞他的赫赫功勞。
段家冤案昭雪,段刺史得平反,追封侯。段義雲襲爵封侯,恢複本名,為羽林衛大將軍,食邑三百戶。段寧江亦被追封為郡君。
李隆基也兌現了當年對丹菲的承諾,讓少帝頒詔,為曹父正名。同時因為曹永璋之女在誅韋一事中立下汗馬功勞,也將曹永璋追封為忠武侯,食邑三百。丹菲恢複了本來的姓氏,終於做回了曹娘子。曹氏蔚娘之名響徹長安。當然,對於親近之人來說,還是習慣喚她一聲阿菲。
曹家舊宅被毀,重修好的宅子規模太小。於是李隆基又在常樂坊尋了一處體麵氣派的豪宅,借少帝之手,賜給了曹家。又因曹永璋沒有兒子。為免無嗣被奪爵,聖上特許丹菲可從自己的兒子中選一個來繼承爵位。
段曹兩家的事轟動京城。段寧江骨灰終於葬入段家墳園。丹菲更是被相王稱讚“貞勇無雙,有平陽昭公主風範”。丹菲從宮婢一舉躍身為侯爵之女,又在這場政變裏立下不可替代的汗馬功勞,頓時成了京城裏炙手可熱的大姓貴女。
聖上還下旨命人為曹氏夫婦和段氏父女建祠立傳,以享受百姓香火供奉,名垂後世。段曹兩家之前受抄家牽連而被流放的族人也獲平反,可返回長安。
三日後,少帝頒布了詔書,道:“叔父相王,高宗之子,昔以天下讓於先帝。天佑之初,已有明旨,將立大弟,以為副君。請叔父相王即皇帝位,朕退守本藩,歸於舊邸。”
三請三辭後,少帝退位,相王登基稱帝,改元景雲。少帝則被封為溫王。
隨後,因皇長子謙讓,立下大功的平王李隆基被立為皇太子。
一番轟轟烈烈的政變,京城名流們進行了一番大洗牌。猶如大浪淘沙,新貴們恰好都是些年輕英俊的郎君。
滿京城未出閣的華族名媛們忽然意識到,崔景鈺這個曾經一度臭名昭彰的紈絝子弟,已搖身一變,成了新朝勞苦功高的權臣。他過去三年來的經曆堪稱傳奇,彰顯了其人出眾容貌之下非凡的聰慧、和堅韌毅力。
俊美的世家公子長安很多,可俊美無雙,又有真才實學的,又能建功立業、前途無量的公子,把全長安拎起抖個半天,也隻得掉落崔郎這麼一位。
於是女孩子們全都瞪大了眼睛盯著崔四夫人的寶座。
孔家因此也被推到了留言的風頭浪尖上。崔景鈺和孔華珍突然解除的婚事被再度拿出來反複咀嚼,哪怕孔華珍早就嫁人,長女都已滿月。
崔孔兩家在流言浪潮之中,不約而同地維持了沉默。也幸而孔華珍同夫婿一直住在洛陽,遠離了長安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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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當年被一場大火毀於一旦後,家丁大多都逃散了。少數老實的沒有逃走,也被官府發賣。
如今丹菲重組曹府,便有一些忠心的老奴重新來投奔。太子李隆基還專門賜了她三百部曲,就是怕她一個女孩子手下沒人,受人欺負。
丹菲倒不怕,她在劉家兩年,宮中三年,管事的本事是學了十足。她將這些部曲先安置到了莊子上,發了農具種子,讓他們自己先安頓好。如今已入秋,沒什麼莊稼可種的,就又發了過冬的糧食。
崔景鈺說冬日閑著真好練兵,就找段義雲借了幾個手下幹將,幫丹菲訓兵。女人們養雞持家,男人們也有事幹,兩個大莊子都眼看著興旺熱鬧起來。
安頓好了莊子後,丹菲又著手開始整頓侯府。府中家奴是連著宅邸一道賜下來的,丹菲一個都不熟。這些人都別家犯事了查抄沒入官府的家奴。曹家舊人斷斷續續投奔回來,也有十來戶。
“一個月光是養這些人,就要花去我幾十貫錢呢!”丹菲丟了筆,往後一靠,長歎一聲,“都說曹家發達了,我怎麼看是更窮了?”
崔景鈺一手攬著她,一手拿著書卷,嘴唇在她額角親了親。
“莊子上還沒出息,你手頭隻出不進,是會覺得艱難些。等到明年開春,就會好多了。”
丹菲在他懷裏換了個舒適的姿勢,道:“我總想著還是親自去莊子上走一圈看看。東莊是咱們家的老莊子,也不大,我讓乳兄去管正好。李莊我還一點不熟悉,地形如何,能有什麼產出,我都不知道。李莊有一大片丘陵,我是看著能不能種桑養蠶。中原一匹中等的綢不過三五貫,販去沙鳴,過關的時候就能賣二十貫了。唉,我又在念生意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