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想陪伴在側,夏叔又會瘋癲不依,隻有八月有空閑時會來幫忙。
如父親肯來試試,也許,我就會擺脫現在的生活狀態。可是,電話裏隻有沉默。以及歎息。我的心髒迅猛下沉,深陷沼澤。我感覺到父親二字在我心中僅存的位置和份量在漸漸抽離。現在遠在齊齊哈爾的那個家庭才是他的生活重心。而我,這個被他遺棄在上海的女兒,不過是他記憶中的一粒塵埃而已。
“爸爸,請你……。”
父親一直都不曾重視過我,也不親近我。我已打定主意掛上電話之後與這個男人便不會再有關聯,哪怕我身體裏流淌著他的血液。可是,我希望他再抱抱我。了卻我們在塵世間做了一回父女。哪怕他不來上海,在電話裏,以言語的方式,說:“好的,重生,爸爸抱抱你”。我都會有無限歡愉和滿足。我想在最後給他說個請求,說爸爸請你抱抱我。可是,話未說完,聽見電話那頭有開門的聲音,然後便是一個女人在說:“我們回來了。”其間夾雜有甜美的叫“爸爸”的尚帶孩子氣的聲音。電話倉促地掛了。
刹那間,我也聽見了自己心髒破裂的碎音。
握電話的手僵硬在半空,像半個懷抱,形成個寂寞的姿勢。耳邊。是尖利的衰傷的忙音。
父親居然就以這樣的方式,了卻我們之間的塵緣。爸爸,在最後的時刻,你都不肯為我分擔若幹。爸爸,你都不舍得會我點擁抱。好歹,我亦是你創造的生命。好歹,我身體裏溫文爾流著你的血液。好歹,我是你的女兒。
爸爸,請你抱抱我,在我人生中最破碎的時刻。
爸爸,請你抱抱我。
爸爸,請你!
4輪回卓瑪
致在藏飾專賣店裏買了一個鐲子,銀質,上麵有細致的花紋,很有味道。
他將它戴在我的左手上,笑道:“有人說,卓瑪是輪回的象征。這是在‘卓瑪藏飾店’裏買來的,希望來生我一見它就認出了你。重生,你可不能取下來哦!”
我淺淺一笑。這麼長久的日子以來,我神經幾近斷裂,現在,終於有一絲溫暖。
“你知道為何我會去看首飾?那是因為這個店的名字所代表的寓意。卓瑪在藏語中是仙女的意思。你是我的仙女。嗬嗬!”
致敬幹淨明亮的笑容一掃我這數月來的陰影。
致言詞閃爍要求我放下夏叔和他的畫廊,搬去與他同住,開始我們的生活,他不理解我為何如此疲倦了依然不肯自顧自。他不知道,夏叔就是我父親的影子,而我就是美吉的影子,我們靠這假想的錯覺存活。
我們開始激烈爭吵,幾近瘋狂。我們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話題也越來越遙遠。在他劇烈的遣責聲中,我突然奔向陽台。他一下子住口,撲上前來緊緊抱住我,骨頭的棱角都嵌進我的身體裏。
“重生,不要!”
他誤會了,他以為我要輕生,他對為我要讓他後悔終生。
我淚流滿麵,哀切地直視他:“致,你還記不記得,在那個夜晚,我把玩著你的手指,問你,我是魚的話,你會不會是水。你是否還記得你的回答?”
“記得,當然記得。致的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傻瓜,我是水,是水。”他聲音開始哽咽,有濕濕的東西流過我的額頭,“我不再逼你,重生,我明白你也活得苦。”
致,請給我時間,至少,我要給夏叔一個妥善的安排,畢竟,當初他待我並不薄。我不可以忘恩負義。至少,他還是我的繼父。哪怕他已經瘋癲。致,你一定要理解我。一定,請你,一定。
就在我想盡一切辦法擺脫現狀時,打擊鋪天蓋地而來。
那天很熱,我去接洽一樁業務,我在無意中扭頭看車外時,看到致與八月甜蜜相擁,致的笑容溫和而明亮。八月手上有大袋小袋,想必兩人剛剛購物完畢。
心髒劇烈疼痛。陽光異常刺目。頭腦一片空白。思維異常模糊。
我沒有爭取到這樁生意。我返回畫廊時畫師們亂成一團地爭相訴說什麼。我弄了半天才明白,夏叔跑了,邊跑還在邊喊“我不想再折磨你了。”我立刻拜托員工們全部去找人,所有費用憑票回來報銷。於是,畫廊暫停營業,我也去四處找夏叔。
我在人流中汗流浹背,又累又渴,幾近虛脫。一天下來,和預料中一樣,未果。
夜間,我無法入睡,打開所有的燈,等待夏叔歸來,我怕他在夜晚認不出家門。他現在已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每天無目的地找尋夏叔,我動用了所有關係、所有人手去尋找他,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傾家蕩產,亦在所不惜。他是母親最愛的人。是母親的托付,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可以任他自生自滅。我無法想象他身無分文在外流浪的情景,我無法想象他獨自忍受饑餓和寒冷的模樣。
我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打電話給八月,拜托她幫忙尋找夏叔。我對她與致的事絕口未提。也許裝傻是最好的表現。八月一口答應了,也許是想通過這個方式來補償我。
我每天都讓燈通宵達旦地亮著。我堅信夏叔在神智清醒的某個時刻會記得回來。會記得找我。他一定不舍得丟下我。我每天在陽台上等他至深夜。
有天我趴在陽台上睡著,醒來,卻見身上有件大衣。我奔進客廳,見夏叔趴在茶幾上睡著了,眉頭緊鎖,衣服又髒又皺,頭發打結。我不禁喉頭哽咽,他最終成了那個唯一一個沒有放棄我的人。我隻能和他互相照顧,互相取暖,一直到死。
我撫著手腕上的鐲子,不禁苦笑。母親為我重新取名為“重生”,是否也寄希望於來生可以重新選擇。那麼,送我鐲子的人呢,是否也是打算來生才和我認真相守?他和他的第一個女友相守一場,留下一個故事和一張代表他們故事的詩情畫意書城會員卡。而和我呢,隻剩下這個鐲子和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實現的承諾。
致曾經說:“我是水,是水”
我是那條魚,致是水,是我賴以存活的水。可是現在水也無法拯救魚了,因為我驚懼的發現自己的胸腔是空白的。